我被婠绾冰凉的小手紧紧拉着，僵硬地跟在村民后面，一步步踏入陈家村。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记忆的荆棘上，刺得心底那股压抑的杀意疯狂翻涌。
村口简陋的泥路两旁，是些低矮的土坯房，
几个闲散的村民或蹲或站，目光好奇而警惕地粘在我们这三个不速之客身上。
“呦，阿庆啊！今天换班这么早啊！”
一个蹲在墙根抽旱烟的老汉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大声招呼道。
阿庆脚步没停，扛着枪，
朝那边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
“不！不是！是这几位来找三爷的！”
他侧过身，用枪杆子随意地指了指我们三人，仿佛在介绍什么需要查验的货物。
“哦？找三爷？”
老汉浑浊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穿着破烂的史大和缩在我身边的婠绾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才慢悠悠道：
“好的，三爷现在好像在祠堂呢，你去那看看准没错。”
“谢谢您了，阿叔！”
阿庆连忙道谢，随即转向我们，
脸上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和“公事公办”的疏离，
“三爷现在好像在祠堂，我们村的祠堂外人不能入内，
规矩不能坏。
你们先在这晒谷场边上等等我，
我去看看三爷在不在，方不方便见客。”
他指了指晒谷场边缘几块还算平整的大石头。
“那谢谢您了。”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冰冷，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感激和少年人的局促。
阿庆点点头，不再多话，扛着枪，
小跑着朝村子深处、看起来最气派也是唯一用青砖砌筑的那座建筑——祠堂的方向跑去。
他一走，我们三人孤零零地站在晒谷场边，立刻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远处黑水河沉闷的呜咽和近处苍蝇嗡嗡的声响。
“你看那小子……”
一个抱着簸箕的妇人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同伴，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寂静里依旧清晰，
“是不是有点眼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是啊，这眉眼……”
另一个妇人眯起眼睛，像在努力回忆，
“好像……嘶……想不起来了，但肯定见过！
尤其是他那眼神，冷飕飕的……”
“歪！小兄弟！”
一个穿着汗衫、敞着怀的精壮汉子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脸上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审视，粗声粗气地问：
“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看着面熟得很呐！”
我心头猛地一紧，一股暴戾几乎要冲破喉咙！
真想立刻拔出储物袋里的长刀，将眼前这张带着愚昧和恶意的脸劈成两半！
但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陈三爷还没出现，
村子里的人还没聚齐……我要等！
等那个“德高望重”的三爷，等所有参与过那场沉河“善举”的人！
“大叔，您认错了吧？”
我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僵硬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声音刻意拔高了些，
显得紧张而无措，
“我第一次来这儿！
真的！
是来找陈三爷投奔的亲戚！”
“第一次来吗？”
那汉子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又看看我身后抱着婠绾、
一脸凶相但明显也是穷苦人打扮的史大，最终似乎觉得不像说谎，
挠了挠头，
“哦，那可能真认错了。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
他摆摆手，转身走开，但目光依旧时不时瞟过来。
“没事！”
我赶紧应道，声音干涩。
然而，短暂的安静并未持续。
村民们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婠绾身上。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
小脸也沾了些尘土，但那份天生的精致和懵懂纯净的气质，
在这样愚昧肮脏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
“啧，你看那小姑娘，”
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咂咂嘴，眼神像刮刀一样在婠绾身上扫视，
“多水灵啊！
这眉眼，这小模样……
哎哟，这要是留下来，给我们家铁蛋当个童养媳多好啊！
养几年准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就是！铁蛋娘，你眼光真毒！”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笑声带着令人作呕的猥琐。
“哼，看他们那穷酸样，
一看就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肯定是逃难过来的。”
一个穿着相对干净些、像是读过两天书的长衫中年男人摇着一把破蒲扇，
眼神精明地在我们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婠绾身上，
对着旁边一个满脸横肉、敞着胸膛露出浓密胸毛的壮汉努了努嘴，
“张屠夫，你去问问那小子，
他身边那小姑娘卖不卖？
价钱好商量！
这种年景，多个累赘不如换点实在的。”
那张屠夫闻言，绿豆小眼里立刻放出贪婪的光，
嘿嘿笑着，搓着手就朝我们大步走来。
他身上的油腻和一股说不清的腥臊味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
“喂！小子！”
张屠夫站定在我面前，像堵肉墙，
他居高临下，咧开一口黄牙，声音洪亮得刺耳，
“爷看你带着个丫头片子逃难也不容易！
这样，开个价，把你身边这小姑娘卖给爷！
放心，爷是实在人，绝不亏待你！
到了爷家，有吃有喝，总比跟着你饿死强！
怎么样？”
“滚开！你才是人贩子！你是坏人！”
婠绾被这凶神恶煞的屠夫和赤裸裸的买卖话语吓得小脸煞白，她尖叫着，
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哭着扑进我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衣襟。
我紧紧搂住她，一只手在她颤抖的背脊上轻轻拍着，
另一只手早已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捏碎骨头。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在我体内奔涌，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冻结。
我低下头，凑到婠绾耳边，
用只有她能听到的、极力压制却仍带着一丝颤抖的冰冷声音说道：
“婠绾乖，不怕。记得哥哥和你说过的话吗？
不管哥哥接下来做什么事，都要相信哥哥，知道吗？
哥哥在，谁也伤不了你。
放心吧！”
婠绾在我怀里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呜咽着，
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旁边的史大早已听得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
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挡在我和婠绾身前，指着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
甚至面带促狭笑容的村民，怒声吼道：
“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群……”
“一群什么？”
一个三角眼的村民立刻打断他，阴阳怪气地接口，
脸上带着伪善的假笑，
“小子，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这是在帮小姑娘脱离苦海啊！
跟着你们这两个穷鬼，能有啥好日子？
卖给张屠夫，好歹能吃饱穿暖！
我们这是积德行善！”
“就是！
我看你们鬼鬼祟祟的，还带着个这么标致的小丫头……”
另一个村民眼珠一转，像是突然找到了什么借口，
声音陡然拔高，指着我们喊道：
“我们现在怀疑你们是不是人贩子！
专门拐卖小孩的！”
“对！人贩子！”
尖嘴猴腮的妇人立刻尖叫着附和。
“打死人贩子！”
“不能让他们跑了！”
“抓住他们！”
煽动性的叫嚷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几个青壮村民眼神不善地围拢过来，
晒谷场上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而充满恶意。
愚昧、贪婪、残忍，
在这小小的村落里赤裸裸地交织，发酵成令人窒息的污秽。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史大，
冰冷地、毫无感情地扫过那一张张或贪婪、或凶狠、
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脸。
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心底深处，那个压抑了太久、
积蓄了太多冰冷与暴戾的声音，在无声地咆哮：
再等等……等那个“善人”出来……
等所有人……都到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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