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二叔张瑞国、二婶孟桂英、三叔张瑞文、三婶李红丽果然全到了，最后进门的是穿中山装的村支书王德福，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搪瓷缸子，刚进门就带着股威严劲儿。
“二叔二婶，三叔三婶，王支书，快进屋歇脚！”张雨晴脸上堆着热络的笑，转身从灶台上拎起晾好的凉白开，玻璃杯擦得透亮，挨个递到长辈手里。递完水，她脚步轻悄地退到母亲李翠红身后，指尖极快地勾了勾母亲的衣角，眼底递去个“等着看好戏”的眼神，李翠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嘴角藏着笑意。
于海荣一见王德福坐稳了，眼泪“唰”地就涌了上来，枯瘦的手指直戳孟桂英：“王支书！您可得给我评评理！当年分家您亲眼看着画的押，老二家现在住的院子，明明白白是我们老两口的养老房！当时说好了让我们住到闭眼，不用他们端茶送水，就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可这两天，老二家的媳妇天天指桑骂槐，恨不得把我们老两口扫地出门啊！”
“妈，您这话说的，可太亏心了！”孟桂英立刻拍着大腿喊冤，脸上堆着假笑往王德福身边凑，“老叔您别听她一面之词，这不富贵都大了吗？没个像样的房子咋娶媳妇？我们就是想翻盖下老屋，让孩子脸上有光，哪敢赶您二老走啊？”
“噗嗤——”张雨晴没忍住低笑出声，见孟桂英瞪过来，赶紧低下头装作整理衣角，暗地里用胳膊肘轻轻怼了怼于海荣的腰，力道不大，却带着股“该你发力了”的劲儿。
于海荣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嗓门“噌”地拔高：“老二家的你少装模作样！今天中午你叉着腰骂我‘老不死的占地方’，还教唆富贵往我熬的玉米粥里撒土，那碗带土的粥我现在还端在灶上呢！你敢说没这事？”她边说边往前凑了半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孟桂英脸上，“当谁是傻子糊弄呢！”
“你——”孟桂英被噎得脸涨成猪肝色，刚要撒泼，就被张海棠的旱烟杆重重敲了下炕沿：“哼！自己做的事还怕人说？当年分家你哭着喊着要老院子，说以后给我们养老送终，现在翅膀硬了就想卸磨杀驴？敢做不敢当的东西！”
于海荣索性豁出去了，掰着手指头算起旧账：“前年老大给我的十块养老钱，你说富贵要买作业本，转头全拿去给他买糖了；去年我存的八个鸡蛋，你偷偷换了炮仗给富贵玩；就连我陪嫁的银镯子，都被你哄着说是给富贵压惊，现在还戴在你手腕上晃悠呢！”
孟桂英见公公都帮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眼泪：“妈您咋能这么说？富贵可是老张家的长孙！您的钱给他花不是天经地义？再说我当媳妇的，还能真苛待您？”
“长孙就该往奶奶粥里撒土？”于海荣冷笑一声，声音都在发抖，“去年腊月我包豆包，他要钱买炮仗，我说没有，他抬手就把两屉豆包全掀地上了！前几天更甚，翻不到钱就把我摁在炕沿上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孙子！”
王德福在一旁听得眉头紧锁，磕了磕搪瓷缸子开口：“老三，你说说这事咋看？你二哥二嫂要盖房，就把爹妈往外撵？”
张瑞文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当年分家说好的，谁要老院子谁管养老！现在他们要翻盖房子，就得给我爹妈留地方住，盖完新房也得让老人接着住！”
“凭啥？”孟桂英猛地跳起来，“我自己盖房凭啥给他们留地方？我们一家三口还住呢！”
“就凭你们占了老院子的便宜！”李红丽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隐忍多年的火气，“当年分家我们只要了半亩薄田，你们却占着三间瓦房带院子，现在想盖新房就把老人甩出来，天下哪有这道理？”
“你少多管闲事！”孟桂英伸手就要推李红丽，被张瑞文一把拦住。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王德福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
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众人：“老三家说得在理。老二家想盖房可以，但老两口必须在老院子住到老死，这是当年的规矩！要么你们就在老院子盖房，边上留两间给老人；要么就去乡里批新的自留地另盖，老院子完完整整还给老人。”
“批新地？我们哪有钱？”孟桂英尖叫起来。
“前几天乡里刚分了批自留地，手续我能办，一块宅基地二百块。”王德福呷了口水道，“要么掏钱批地，要么留地方给老人，二选一。”
张瑞国一直缩在角落抽烟，这时终于掐灭烟头闷声道：“我选批地。手续麻烦您了，钱我们凑。”孟桂英想反驳，被他狠狠瞪了回去，嘴角撇了撇没敢再吭声。
见住房问题落定，张雨晴悄悄往于海荣身边靠了靠，用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点了点。于海荣立刻心领神会，抹着眼泪转向王德福：“支书，既然您来了，就索性把养老钱也清一清吧！这八年老大每年都给，前五年五块，后三年十块，一分没差；老二家一分没给过，还把我从老大那拿的钱哄走了；老三家……就给过两次，加起来八块。”
“什么？”王德福猛地拍响桌子，搪瓷缸子都震得跳起来，“养儿防老，你们就是这么当儿子的？老三，八年养老钱按老大概率该是五十五块，你补五十五块，这事就算了。”
张瑞文脸都白了，搓着手看向李红丽，李红丽赶紧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只有三十五块钱。张瑞文又转向张瑞清：“大哥，借我二十块，我先把妈的抚养费给了。”张瑞清虽然愣了下，还是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二十块递过去。
王德福接过钱数了数，提笔写了张收据递给张海棠，又转向孟桂英：“老二家的，该你了。老三家补五十五，你必须也五十五，再加上哄走老大给的养老钱，我做主让你少拿点，总共给一百块，今天必须结清。”
孟桂英脸都绿了：“我没钱！盖房子的钱还没凑够呢！”
“没钱？”王德福眼神一冷，“要么现在回家拿钱，要么我明天就把这事捅到公社去，让全公社都知道你孟桂英不赡养老人，纵容儿子打骂奶奶！”
孟桂英吓得一哆嗦，张瑞国赶紧推她：“还不快回家拿钱！”孟桂英跺着脚出去，没多久捏着个布包回来，脸拉得老长，不情不愿地数了一百二十块递过来。
王德福收了钱写好收据，又问：“房子的事想好了？真要批新地？”
张瑞国咬咬牙：“想好了，批新地。老院子留给我爸妈住。”
送走二叔一家和村支书，张瑞文两口子找借口留了下来。张雨晴笑着招呼：“三叔三婶，留下来吃饭吧，我妈正熬玉米粥呢，爷奶中午估计都没吃好。”
张海棠看着孙女，眼神复杂：“雨晴呀，爷以前对不住你，嫌你是丫头片子，没想到今天全靠你……”
“爷您别这么说。”张雨晴笑着打断，眼底带着暖意，“赡养你们是应该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张瑞文拍了拍她的肩膀：“雨晴，三叔佩服你。以后小娜和志新，还得麻烦你多带带。”
张雨晴心里了然，这是三叔三婶为了靠近自己家，才同意的这么痛快给爷奶养老费的，面上笑得坦荡：“三叔说啥呢，我是姐姐，照顾他们应该的。”
灶房里飘来玉米粥的香气，李翠红悄悄给女儿比了个“真棒”的手势。张雨晴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嘴角微微上扬——这一世，她不会再让自家受半分委屈，该是谁的责任，谁也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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