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的呜咽,初时压抑,如受伤的幼兽在喉间滚动,但很快,那压抑便被积攒了数月的,足以将人彻底淹没的悲怆与绝望冲垮。
她趴在冰冷的地上,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什么体面,放声大哭。
哭声嘶哑,破碎,不似人声,更像是从灵魂深处撕扯出的,血淋淋的哀嚎。
“我娘说我……说我脏……呜呜……问我怎么不去死……问我为什么还要活着……说我活着就是个笑话……是个脏东西……”
她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上的泥土,指甲因为用力而崩裂,渗出的血混进泥里,她却浑然不觉。
那具因为饥饿和伤痛而瘦弱不堪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泣中,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周围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他们敬畏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墨神”,不知道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明,会如何处置这个在神前失仪的女人。
霍天生没有动。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在地上翻滚,看着她将所有的痛苦、羞辱和自我厌恶,都宣泄出来。
直到那哭声渐渐力竭,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才缓缓走下高台。
“都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蔡鸣等人立刻躬身退后,远远地散开,不敢再靠近分毫。
整个祭台前,只剩下了他和蜷缩在地上的顾清霜。
霍天生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与趴在地上的顾清霜,视线第一次处于了同一个水平线。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他只是一个,蹲在地上,看着另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
“你母亲,在骂你之前,哭了多久?”
霍天生问,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的天气。
顾清霜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那双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和错愕。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
“她……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她下意识地回答。
“她为什么哭?”
“她……她觉得我丢了顾家的脸面……辱没了门楣……”
“不。”
霍天生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她是在哭她自己。哭她努力半生,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哭她引以为傲的门楣,在乱兵的屠刀面前,连一张纸都不如。”
“她不是在骂你,她是在骂她自己的无能为力。当一个人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极度愤怒和绝望时,便会疯狂地攻击离自己最近的,最爱的人。”
“因为那是她唯一还能伤害的东西。”
顾清霜彻底呆住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过母亲临终前那句恶毒的咒骂。
霍天生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那个被仇恨和自我厌恶封死的阴暗角落。
“你以为,你活下来,是因为你贪生怕死,不知廉耻?”
霍天生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
“你错了。你看你的手。”
顾清霜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早已不成样子的手,瘦骨嶙峋,指甲里全是泥和血。
“你的掌纹,生命线深长,绵延不绝,此为长寿之兆。但你的事业线,却在中断之后,又以更深的形态向上延伸,这叫绝处逢生。你的情缘线驳杂,却在末端有一颗朱砂痣若隐若现,主苦尽甘来,必遇贵人。”
他用的,是道教学院相术课上最基础的观人术,说的也是些模棱两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江湖话术。可这些话,从他这个“神明”口中说出,便成了金科玉律,成了命运的判词。
“你之所以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的命,比你想象的要硬得多。你的心里,藏着一团火,一团不甘心的火。你哥哥死了,你父亲死了,你母亲也死了,可你没有死。因为你知道,你要活着,你要亲眼看着那些陷害你家的人,那些凌辱你的人,一个个得到应有的报应。这股不甘,这股恨意,才是你活下来的真正原因。”
“我……”
顾清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的内心,将那些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最隐秘的想法,血淋淋地呈现在了阳光下。
“错的,从来都不是你。”
霍天生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
“被刀砍伤,是刀的错,不是血肉的错。被野兽啃噬,是野兽的错,不是猎物的错。错的是这个世道,是那些施暴的人。你唯一的错,就是太弱了。弱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干净的,洗得发白的布手帕,递了过去。
顾清霜看着那方手帕,又看了看眼前这张离自己很近的,轮廓分明的脸。
这张帅到令她心动的脸上,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唾弃她,连她最亲的母亲都骂她脏。只有他,只有这个被众人奉为神明的男人,告诉她,你没有错。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她冰冷的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感觉,比躺在最温暖的被窝里,还要舒服。
顾清霜颤抖着,接过了那方手帕。
入手,还带着他身体的余温。
她没有用它来擦眼泪,而是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死死地攥在手心。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霍天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这一次,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求一个栖身之所。
这一次,是献祭。
她将自己破碎的灵魂,残破的尊严,连同那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眼前这个,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神。
“清霜,明白了。”
她的声音,不再有半分哭腔,只剩下一种淬炼之后的平静,和一种足以燃烧一切的狂热。
“从今往后,清霜这条命,就是墨神的。墨神指向何方,清霜,便杀向何方!”
霍天生看着她,知道这颗棋子,已经彻底为他所用。
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神明该有的淡漠。
“起来吧。去把脸洗干净,换身衣服。我的身边,不需要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弱者。”
“是。”
顾清霜站了起来,她的身形依旧单薄,但那双眼睛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光。
在霍天生的雷霆手段和“神力”加持下,墨家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恢复着生机。
他将墨家军分成了三支大队。
蔡鸣为“玄武卫”队长,负责村庄的日常巡逻与警戒。陶孔为“白虎卫”队长,负责所有人的军事操练。吕台则为“青龙卫”队长,负责后勤、屯垦与基建。
他颁布了墨家村的第一条铁律:卫生。
他亲自设计了“卫生队”,由十几个在瘟疫中活下来的,对污秽有着切身体会的妇人组成。
她们的权力极大。
每日在村中巡视,任何人,只要被发现随地吐痰、乱扔垃圾,轻则罚去清扫茅厕三天,重则当众鞭笞十下。
起初,一些从山匪收编过来的粗野汉子,对此不屑一顾。直到有两人因为屡教不改,被陶孔亲自绑在祭台前的木桩上,结结实实地抽了十鞭子,打得皮开肉绽,鬼哭狼嚎。自此,整个墨家村,再也看不到一片纸屑,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村庄的防御工事,也在吕台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霍天生画出图纸,利用杠杆和滑轮的原理,指导村民在村口挖下了数丈深的陷坑,上面铺上伪装,又在村庄四周,建起了高高的木质围墙和箭塔。
军备的打造,也提上了日程。
他改进了土法炼铁的高炉,加入了焦炭和石灰石,使得炼出的铁锭,纯度更高,韧性更好。
第一批用新法打造出的佩刀,刀锋锐利,远胜过他们之前缴获的那些官府兵器。
这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墨家村这个曾经的人间炼狱,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而霍天生,则成了这个世外桃源里,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意志。
半年后,墨家村的轮廓,在益州边境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已经显得格外醒目。
高耸的围墙如臂膀般环抱着整齐的村落,墙外是开垦出的、绿油油的田地,一条从山上引下的清澈溪流,被巧妙地分成数条水渠,灌溉着每一寸土地。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村中央的巨大校场上,近千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墨家军,正在随着蔡鸣的口令,整齐划一地演练着。
他们不再是过去那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饱食终日后的红润,眼神里,是经过严酷训练和信仰洗礼后的坚毅与狂热。
霍天生的书房内。
说是书房,其实也就是一间收拾得格外干净的泥坯房。
顾清霜正垂首侍立一旁,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将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得像一块冰,只有在目光偶尔扫过那个正在翻看账簿的男人时,才会融化成一汪春水。
“墨神。”
她将一本用线装订好的册子,轻轻放在霍天生面前的桌案上。
“这是上个月,村内所有物资的收支明细,请您过目。”
霍天生放下手中的竹简,拿起了那本册子。
他翻开第一页,便不由得挑了挑眉。
册子上的字迹,娟秀,工整,赏心悦目,但真正让他意外的,是记账的方式。
左边是“入”,右边是“出”,每一笔款项,从粮食、布匹,到铁锭、药材,都分门别类,记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在每一页的末尾,还有一个“结余”项,用一种他从未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弯弯曲曲的符号,精准地计算着。
这正是他当初在百无聊赖时,教给顾清霜的,现代复式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
他本以为,以这个时代的认知,她能理解个皮毛就不错了,没想到,她不仅完全掌握,甚至还举一三,自己设计出了更适合村庄管理的账目表格。
“不错。”
霍天生点了点头,这句不咸不淡的夸奖,却让顾清霜的脸上,瞬间飞起一抹红霞,连耳根都有些发烫。
“这都是……墨神教得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一旁的吕台,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原本也当过一小段时间的账房先生,自诩精通算学,可自从顾清霜接手后,他才发现自己那套用了几十年的算筹和账本,跟人家这一比,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涂鸦。
尤其是那些他看不懂的“天书符号”,据说只要几个简单的符号,就能算出他用算盘打半天的结果。
这在他看来,不是算学,是仙术。
“墨神。”
顾清霜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忽然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霍天生。
“清霜……有一事相求。”
“说。”
“清霜……想学武。”
此言一出,连一向沉稳的吕台,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霍天生抬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为何?”
“清霜不想再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顾清霜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清霜这条命是墨神的,清霜不想在危难之时,成为墨神的累赘。清霜,想成为墨神的刀,为墨神扫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碍!”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霍天生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触动。
他见过太多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人,也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出卖一切的人,但像顾清霜这样,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祭给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只为了成为一把更好用的刀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习武很苦。”
霍天生缓缓开口。
“清霜不怕苦。”
“会受伤,会流血,甚至会死。”
“清霜不怕死。”
霍天生看着她,许久,才点了点头。
“好。从明天起,你便跟着蔡鸣一同操练。”
顾清霜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雪山之巅盛开的雪莲,清冷,绝美,让整个屋子都亮了几分。
第二天,当顾清霜穿着一身与男兵别无二致的黑色劲装,出现在校场上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一个娘们,来凑什么热闹?”
“就是,细皮嫩肉的,别待会儿跑两步就哭鼻子了。”
一些老兵油子,忍不住窃窃私语,言语间充满了轻视。
半个时辰后,所有嘲笑她的人,都闭上了嘴。
负重跑。
当所有男兵都背着一个装满石头的麻袋,在校场上挥汗如雨时,顾清霜的背上,也同样背着一个分量丝毫不减的麻袋。
她的脸憋得通红,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好几次都因为脱力而摔倒,膝盖和手肘都磕得鲜血淋漓,但她没有叫一声苦,也没有掉一滴泪。
每一次摔倒,她都只是死死咬着牙,用那双已经磨破了皮的手,撑着地面,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来,继续往前跑。
推木桩。
她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左右,和那群男兵差不了多少,甚至还高过不少男兵。
当抵着那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木,她的肩膀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红肿,可她依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纤细的身体里蕴含的,所有的力量,都灌注进去。
对练。
她被陶孔像个沙包一样,一次次地摔在地上。
陶孔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有半分留手,每一招都是实打实的沙场杀招。
顾清霜被打得浑身青紫,嘴角都渗出了血丝。可她每一次倒下,都会立刻爬起来,用那双已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手,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然后,再次冲上去。
她的狠,不是对别人的狠,而是对自己深入骨髓的残忍。
这份狠劲,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心惊。
那些最初嘲笑她的士兵,渐渐地,眼神从轻视,变成了敬佩,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畏惧的尊重。
霍天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许多个深夜,当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他会将顾清霜单独叫到自己的书房。
“你白日里学的,是杀人的术,是外家功夫,刚猛有余,却少了变化。”
他背着手,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今夜,传你真正的道,是内家心法。”
他教她如何运用“纳气归元”之法,将气息沉入丹田,再由丹田引导至四肢百骸。
他教她如何感知人体的经络气血流转,如何用最微小的力,去撬动最强大的力量。
他将“无相天罡”的理论,拆解成最基础的,关于“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的原理,一点一点地,揉碎了,喂给她。
他从未对任何人,包括蔡鸣和陶孔,传授过这些核心的东西。
顾清霜的天赋,高得惊人。
她仿佛就是为武学而生的。
霍天生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她往往一点就透。
她的身体,也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霍天生对他输出的所有东西。
她的进步,是飞跃式的。
短短两个月。
校场上,当陶孔那势大力沉的一拳,即将砸中她的面门时,顾清霜的身形如同柳絮般轻轻一晃,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拳风。
同时,她的手,如同附骨之疽,轻轻地搭在了陶孔的手腕上。
只是轻轻一带,一引。
陶孔只觉得一股巧到极致的力道传来,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所有的力道都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一股更大的,他自己发出的力量,反噬而回。
“砰!”
陶孔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竟然被硬生生甩飞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个收回手,静静站在场中的黑衣女子。
蔡鸣和陶孔都傻眼了。
他们两人联手,竟然都拿不下这个两个月前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这番景象,极大地刺激了营中所有男人的自尊心和好胜心。
他们开始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疯狂地投入训练。
整个墨家军的训练热情,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霍天生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点头。
顾清霜,这块他无意中捡到的璞玉,经过他的雕琢,已经开始绽放出令人惊艳的光芒。
她不仅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成了一条最有效的,搅动军心,激发士气的鲶鱼。
又一个清晨。
墨家村的巨大校场上,近千名墨家军弟子,正随着蔡鸣的口令,缓慢而又整齐地演练着一套拳法。
他们的动作舒展,圆润,看似绵软无力,却又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韵律。
正是霍天生从道教养生功法中,简化提炼出的“墨家拳”。
这套拳法,既能强身健体,调理气血,其中又暗含着不少实用的搏击技巧。
校场之外,新开垦的田地里,村民们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在田间劳作。
远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新建的铁匠铺里传来,不绝于耳。
整个村庄,都透着一股与这个乱世格格不入的,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
霍天生站在村后最高的一处山坡上,俯瞰着这一切。
他亲手将这个人间炼狱,改造成了一个世外桃源。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墨神。”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清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她手中,依旧捧着那本记录得一丝不苟的账册。
这半年来,她已经成了霍天生最得力的臂助之一,不仅将村内所有的后勤物资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优化了村民的分工,使得农耕和生产的效率,大大提升。
她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有在面对霍天生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才会流露出一丝小女儿般的依赖和崇拜。
“这是上个月的账目。”
她将册子递上。
霍天生接过,随手翻了翻,便称赞道:“做得很好。”
得到夸奖的顾清霜,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但她今天来,显然不只是为了汇报账目。
她犹豫了一下,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纸。
“墨神,这……这是清霜这几日,与村民交谈,结合从前行商时的一些见闻,绘制的。”
霍天生展开羊皮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那是一幅极为详尽的周边地形图。
山川、河流、林地、道路,甚至是一些隐秘的小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画工虽然略显稚嫩,但其精细程度,远胜过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份官方舆图。
这张图,展现出的,不仅仅是顾清霜的绘画天赋,更是一种敏锐的,近乎本能的军事嗅觉。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图上一个被用红色朱砂圈出的地方。
“黑风寨?”
“是。”
顾清霜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据村民说,此寨位于东南方二十里外的黑风山上,易守难攻。寨中盘踞着五百多名山匪,寨主名叫王黑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他们时常下山劫掠,附近数十个村庄,深受其害。我们墨家村日益壮大,迟早会被他们盯上。清霜以为,此乃我等心腹大患,需早做打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清霜……有一计。黑风寨的饮水,皆来自后山的一处山泉。我们可派人,在泉水上游,投入墨神所说的名为‘软筋草’的草药,此药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在两个时辰内,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届时,我们大军掩杀而至,可一举将其拿下。”
霍天生听完,没有立刻表态,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水中下药,此等手段,未免有些阴损,不合道义吧?”
顾清霜闻言,非但没有半分犹豫,反而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墨神教诲,兼爱非攻。但清霜以为,兼爱,爱的是天下苍生,是良善百姓。非攻,攻的,也是那些无辜之人。对于王黑虎这等恶贯满盈,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对这附近千百个无辜村民的残忍!”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若非想着将这五百多山匪收编,扩充我墨家军的实力,清霜所献之计,就不是在水里放草药,而是放见血封喉的毒药了!”
霍天生看着她,终于笑了。
很好。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没有半分圣母心,只有最纯粹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与决绝。
“就依你之计。”
霍天生点头。
顾清霜的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山下,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钟声!
那是村里最高级别的警报!
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连滚带爬地从山下冲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惊慌。
“报——!墨神!村外……村外发现大批官兵!约有百余人,正向我村逼近!”
霍天生的笑容,瞬间凝固。
官兵终究还是来了。
霍天生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全村戒备!蔡鸣,陶孔,你们各带一百精锐,于村外两侧山林设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是!”
两人领命,迅速离去。
很快,一支百余人的官兵队伍,出现在了墨家村的村口。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校尉盔甲,满脸倨傲的青年将领。
他看着眼前这座戒备森严,与情报中那个“瘟疫废村”截然不同的村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乃益州牧麾下,平乱校尉刘峰!尔等是何人?竟敢在此聚众结寨!”
刘峰勒住马,用马鞭指着村口箭塔上的哨兵,厉声喝问。
霍天生缓步走上箭塔,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与他对视。
“我乃墨家村之主,墨神。我等在此,不过是为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并未触犯王法。”
“墨神?”
刘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装神弄鬼!本校尉奉益州牧大人之命,前来招安!识相的,速速打开寨门,缴械投降!否则,大军一到,定将尔等,夷为平地!”
霍天生也笑了。
“我墨家弟子,只跪天地,不跪凡人。将军请回吧。”
“找死!”
刘峰被彻底激怒了。
“弓箭手准备!给我攻……”
他的话还未说完。
“咻!”
一支黑色的羽箭,如同来自地狱的请柬,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村寨的箭塔上,一闪而逝!
刘峰身旁的一名亲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那支箭,精准地贯穿了咽喉,直挺挺地从马上栽倒。
混乱,开始了。
顾清霜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中的长弓。
刘峰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两侧的山林里,忽然杀声震天!
蔡鸣和陶孔率领的伏兵,如同两头猛虎,从林中猛冲而出,直扑官兵的两翼!
官兵的阵型瞬间大乱。
刘峰心知中计,不敢恋战,连忙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然而,又一支箭,如影随形。
“噗!”
羽箭精准地射中了他的后心,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都带离了马背,狠狠地钉死在了地上。
主将阵亡,官兵们彻底失去了斗志,除了宁死不屈的士兵沦为尸体,其余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就这么被干净利落地化解了。
霍天生看着地上刘峰的尸体,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
这只是开始。
益州牧的大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他转头,看向东南方,黑风寨的方向。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即刻整队,目标,黑风寨!”
“从今天起,我要让这天下,再也没有敢与我墨家为敌之人。”
一股名为“清洗天下”的疯狂念头,在他的心中,彻底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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