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第一步。”
苏文谦的声音落下,议事堂内却陷入了某种奇异的寂静。
之前所有的喧嚣、争吵、猜忌,都在这五个字面前,被碾得粉碎。
“疲敌之计,不过是开胃小菜。”
苏文谦转身,踱步走向悬挂在墙壁中央的巨大舆图,他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仿佛丈量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跳。
那脚步声,笃,笃,笃,敲击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真正要破邓方,需行雷霆一击。我之第二计,名为‘破敌’!”
他抬起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舆图上重重一顿。
指尖落下的位置,是梁州城与邓方大营之间的那片广袤空地。
那一声轻响,却带着金石交击的决断。
“邓方断粮已久,军心浮动,此乃其一。”
“其二,他孤军深入,苦等援军不至,早已是惊弓之鸟。”
“其三,他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出击!”
苏文谦每说一句,堂上的气氛便凝重一分。
赵虎那暴躁的呼吸声都沉寂了下去,一双虎目圆睁,眼中只剩下惊疑。
“我建议,尽起梁州城内所有可战之兵,由赵虎统领,即刻夜袭邓方大营!”
“同时,分出一半兵力,打出‘秦’字大旗,伪装成秦州援军,与其东西夹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阵前只需高喊一句话——”
他顿住,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瞬。
“降者管吃管住!”
此计一出,死寂如薄冰碎裂,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尖锐而刺耳。
主动出击?
倾巢而出?
还要伪装根本不存在的秦州援军?
这不是行险。
这是在悬崖之上,蒙眼走钢丝!
“不可!”
陆正衡猛地从座位上站起。
“邓方虽是强弩之末,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兵力终究不可小觑,我们倾巢而出,万一城内空虚,那伙山中残兵领着陈军杀个回马枪,或是邓方拼死反扑,我梁州基业……”
“州牧大人多虑了。”
苏文谦甚至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舆图上,仿佛已经看到了血与火交织的战场。
“正因邓方是强弩之末,我们才要以逸待劳!他那些饿了数日的兵卒,如何能与我们饱食终日的锐士相抗?”
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残酷。
“站都站不稳的士兵,拿起刀都嫌沉,他们拿什么反扑?”
他的话语,让陆正衡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至于秦州……”
阎淳喉结滚动了一下,满面的忧色几乎要从皮肤下渗出来。
“苏先生,此计……与秦州通气了吗?若是没有,万一陈安得到消息,恼羞成怒,命雍州真的发兵攻打秦州,我们岂不是……”
“恰恰不能通气!”
苏文谦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终于转过身。
他的眼神明亮得惊人,两簇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映照出堂上众人各异的神色。
“陈安生性多疑,而秦州牧,胆小如鼠。我们若遣人去通气,秦州牧第一个念头不是联盟,而是我们梁州要拿他当枪使!他反而会猜忌我们有诈,不仅不会出兵,甚至可能为了自保,转头就向陈安通风报信!”
“就是要打这个信息差!打这个时间差!”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要让陈安猝不及防,让他以为我们与秦州早已暗中结盟!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雍州之兵去攻打一个已有防备的秦州!”
他环视众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那不是压迫。
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通透感,仿佛自己所有的顾虑和退路,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此战若胜,邓方麾下数万降兵,皆可为我所用。我们大可让他们继续留在原地,伪装成邓方大营未破的假象,静候陈安下一批护粮队的到来。”
“我断定,陈安的下一支援军,绝非区区数百人。那将是一支数千,乃至数万人的精锐!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护粮,更是为了增援邓方,对我梁州形成真正的合围之势!”
“到那时,周通将军在外骚扰的‘疲敌’之军,便可化为尖刀,与我梁州主力前后夹击,将其一举全歼!”
“夺其粮草,断其臂膀!”
一席话,从破局,到诱敌,再到全歼,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堂上众人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胸腹间直冲天灵盖,脑中嗡嗡作响。
之前所有的疑虑、恐惧和不安,都在这宏大而精妙的连环计面前,被冲击得烟消云散。
陆正衡看着苏文谦,那双原本布满疲惫和忧虑的眼睛里,爆发出久违的精光与血性。
“好!”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响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就依苏先生之计!”
邓方的大营,已经闻不到一丝饭菜的香气,只有一股混合着污泥、汗水和排泄物的腐烂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绝望,也有了味道。
炊烟稀薄得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断断续续,很快就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营地里,士兵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走路的姿势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在地上拖行。
曾经那双能拉开强弓、能挥动重斧的手,此刻却连端稳一个木碗都觉得费力。
曾经的精锐之师,如今更像是一群行走的骷髅。
“他娘的,又是糊糊汤,清得能照出人影,连个米粒子都看不见!”
一个叫冯姜的老兵,用木勺一遍遍地刮着碗底,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他恨恨地骂道,声音却有气无力,透着一股虚浮。
“小声点!想被督战队那帮杂碎砍头吗?”
旁边的邹康靠着栅栏,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嘶哑地压低。
“我听说……陈将军根本就没派粮草来。雍州那边也遭了灾,他把咱们扔在这儿,就是当炮灰,用来拖住梁州军的。”
另一个角落,几名士兵围坐在一起,一个叫宋果的更是添油加醋地散播着消息,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每一个竖起的耳朵里。
“什么炮灰,我听将军的亲卫私下说,邓将军自己早就想跑了,就等着咱们跟梁州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带着亲信回雍州领功呢。”
谣言,比饥饿更能摧毁一支军队的意志。
士兵们看向上级军官的眼神,已经从过去的敬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怨恨。
军心,已然散了。
中军大帐内,邓方强撑着精神,对着面前一众将官描绘着一张不存在的大饼。
他挺直腰背,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洪亮有力。
“弟兄们再撑一日!后方急报,陈将军派来的护粮队,明日必到!”
他的声音在大帐中回荡,试图表现出信心,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眼眶下浓重的青黑,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枯竭。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夜,深了。
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天地间一片漆黑。
整个大营都陷入一种绝望的死寂,连巡逻的士兵都步履蹒跚,兵器拖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有气无力的刮擦声,仿佛随时会倒下。
就在这时。
大地,忽然开始轻微地颤抖。
那颤动起初很细微,像是远处有无数重物在滚动,但很快,那颤动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
营帐在摇晃,兵器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咚!
咚!
咚!
震天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炸响!
那鼓声沉闷而密集,一下一下,不是擂在战场上,而是直接擂在每一个士兵的心脏上!
“敌袭——!!”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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