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我让胖子给财哥回了话，约在他常去的一家僻静茶楼见面，只谈事，不吃饭。
财哥早早到了，我这边，只带了胖子。阿文需要维持场面，阿斌脾气太冲，不适合来。
“老弟，考虑得怎么样了？”财哥给我倒上一杯金黄透亮的茶汤，笑着问，语气里带着笃定，似乎认定了我不会拒绝。
我没碰那杯茶，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财哥，合作，可以谈。”
“但是，”我没等高兴，紧接着开口“规矩，得按我的来。”
财哥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做了个“请讲”的手势：“老弟你说，哥哥我洗耳恭听。”
我伸出三根手指，一条一条往下说：
“第一，资金额度，我来控制。用多少，什么时候用，我说了算。你不能无限度地往我这儿塞钱，我的盘子有多大，我自己清楚，吃不下太多，容易撑死。”
财哥眯了眯眼，没立刻反驳，示意我继续。
“第二，放贷对象，必须经过我把关。”我盯着他“学生，不沾；走投无路、明显还不起钱的，不沾；跟官方牵扯太深的，不沾。我只做那些有稳定营生，暂时周转不开，或者想搏一把的生意人的钱。风险，必须可控。”
这一点，我是跟老田学的。他以前说过，放债不是结仇，要留余地。往死里逼，容易逼出祸事。
财哥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老弟，你这门槛有点高啊。那样利润可就没那么厚了。”
“我要的是细水长流，不是杀鸡取卵。”我语气强硬，“这是我的底线。答应了，我们继续谈。不答应，财哥您就当今天没来过。”
财哥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行，有原则！哥哥我喜欢，就按你说的办！”
我心里稍微松了半口气，说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能体现我“规矩”的第三条：
“第三，收账，不能用你原来那套断手断脚的办法。由我的人，按我的方式来。”我强调，“我们是求财，不是结死仇。吓唬可以，谈判可以，但不能轻易见血，更不能闹出人命。坏了我的名声，影响了我的正行生意，多少钱都补不回来。”
这一条，才是核心。我要切断他通过暴力催收可能带来的无穷后患，把他那些脏钱带来的“副作用”降到最低。
财哥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他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眼神在我和胖子脸上扫来扫去。
我知道他在权衡。放弃暴力催收，等于放弃了他最有效、也是最熟悉的控制手段。这意味着他对这笔资金的掌控力会大大下降。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放下茶杯，身体往后一靠，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老弟，你比我想的还要讲究。”
他这话，听不出是夸还是贬。
“这不是讲究，是生存之道。”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财哥，你想洗白你的钱，我想借你的力发展。咱们目标一致，但路得一起走，而且得走稳。走得太急，或者走歪了，容易一起掉坑里。我的规矩，就是确保咱们别掉坑里的护栏。”
财哥盯着我，忽然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好，说得好，护栏，哈哈哈。”他拍了一下大腿，“行，老弟，就冲你这番话，哥哥我信你。三条规矩，我全答应！就按你的方式来。”
“空口无凭。”我示意了一下胖子。
胖子立刻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早就拟好的合作协议，递到财哥面前。
“财哥，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和钱有关的事，还是写清楚比较好。”
这协议不是签给法律，而是签给道上看的。
老田说得对，要从利益的角度去看人。
财哥的一些小手段，我也打听过。不管买卖成不成，我都不能被他摆一道。
财哥拿起协议，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重点看了那几条关于资金控制和催收的条款，眼神闪烁。
看了好几分钟，如果他再年轻点，有这几分钟，估计他都背下来了。
财哥拿起放在桌上的钢笔，龙飞凤舞地在两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金满财。然后把协议推到我面前。
“老弟，该你了。”
我看着他那三个张扬的字，深吸一口气，也拿起笔，在甲方位置，签下了“阿皮”两个字。
财哥拿起他那份协议，弹了弹，笑眯眯地收进自己的包里。“合作愉快，李老弟！”
“合作愉快，财哥。”
“资金，第一批五百万，明天就能到你指定的账户。”财哥办事很利索，“后续看情况再追加。怎么用，你自己把握。我只要每季度能看到清晰的账目和我的那份利润就行。”
“没问题。”我点点头。
接着又寒暄了几句没什么营养的废话，财哥便带着他的人起身告辞了。临走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老弟，好好干，哥哥我看好你。这圳城啊，以后肯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送走财哥，我和胖子回到包间，重新坐下。桌上的茶已经凉了。
胖子长长舒了口气：“皮哥，五百万，明天就到账？”
“嗯。”我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了下去。
“胖子，”我转过头，神色严肃地看着他“这钱，是药，也是毒。怎么用，你给我把好关，每一笔支出，每一个放贷对象，都必须严格按协议来，按我们的规矩来。账目，必须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能让财哥抓到任何把柄，也绝不能把这钱，流到不该去的地方。尤其是，绝对不能让兄弟们知道这钱来得这么容易，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胖子见我如此严肃，重重点头：“皮哥，你放心，我知道轻重。账目和放贷审核，我亲自抓，绝不出纰漏。”
“还有，”我补充道，“告诉谢斌，以后催账的活儿，让他的人收敛点，吓唬为主，谈判为辅，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手，谁要是敢阳奉阴违，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明白！我回去就跟斌哥说清楚！”
回到会所办公室，我独自一人待了很久。看着桌上那份墨迹未干的合作协议，“金满财”和“阿皮两个名字并排而立，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我走上了一条更危险，但也可能走得更快的路。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脚下的路，更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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