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春拒绝郑老邀请的消息余波未平，桃源村合作社那部老旧的摇把式电话，突然变得格外繁忙起来。这部电话平日里多是用来联系药材收购商或者接收零星订单，铃声难得响上几回。可最近几天，那刺耳的“叮铃铃”声却时常打破山村的宁静。
这天下午，万大春正带着狗蛋和翠兰在后山药圃观察那几株作为阵眼的灵药长势，柳絮急匆匆地从山下跑来，额角带着细汗，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又兴奋的红晕。
“大春哥！电话！又是省城打来的！这次说是…说是省第一人民医院的什么院长办公室！”柳絮喘着气，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省第一人民医院？这可是全省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综合性医院之一，名声比之前的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还要响亮！其院长办公室直接来电，分量可想而知。
万大春眉头微动，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两个弟子吩咐道：“你们继续记录变化，我去去就回。”
狗蛋和翠兰乖巧地点头，眼里也充满了好奇与骄傲——师父真是太厉害了，省里最大的医院都找上门了！
万大春跟着柳絮下山，来到合作社那间兼做办公室的屋子里。那部黑色的老式电话听筒正搁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忙音，显然对方还在线上等着。
柳絮紧张地指了指电话，压低声音：“我说你去地里了，让他们稍等，我这就去叫…大春哥，这回可是省一院啊！”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也有一丝与有荣焉的自豪。
万大春对她安抚性地笑了笑，拿起冰凉的听筒：“喂，您好，我是万大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性沉稳而客气的声音，带着体制内特有的那种字正腔圆：“您好，万大春大夫。冒昧打扰，我是省第一人民医院院长办公室的主任，姓王。”
“王主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万大春语气平和。
“万大夫，首先请允许我代表省一院，对您在近期全省中医药研讨会上取得的卓越成就，表示祝贺！”王主任先客套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我们院长先生通过多方了解，对您精湛独特的医术，尤其是您在疑难杂症领域的惊人造诣，深感钦佩和赞赏。”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郑重了几分：“我们省一院，作为全省医疗系统的龙头单位，一直致力于汇聚顶尖医疗人才，攻克医学难题，造福广大患者。目前，我院正计划重点打造一个高水平的‘中西医结合疑难病诊疗中心’，急需像您这样既有深厚中医底蕴、又具备突破性思维的顶尖专家加盟领衔。”
“因此，院长先生特意委托我，郑重地向您发出邀请！诚挚地希望您能加入我们省一院，担任该中心的首席中医专家，并授予您相应的主任医师职称。我们将为您提供全省最具竞争力的薪资待遇，一套院内专家公寓，独立的办公室和实验室，充足的科研启动资金，并配备专门的助手团队。您的家人如果愿意一同前来，工作和户口问题，我们也会全力协助解决。”
条件开得极其优厚，几乎可以说是给出了能给出的最高规格！薪资、住房、职称、团队、科研支持、甚至家属安置…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诚意十足，远非之前郑老那种更侧重于学术平台的邀请可比。这充分显示了省一院对万大春志在必得的决心。
电话似乎是免提状态，旁边还能隐约听到另一个更具威严的、年长些的声音温和地补充了一句：“万大夫，我是院长周启明。我很期待能与您这样的天才共事，共同为我省的医疗卫生事业开创一番新局面。”
院长亲自发声邀请！这面子给得十足！
合作社办公室里很安静，王主任和周院长的话，一旁的柳絮和闻讯凑过来的老村长、狗蛋等人都依稀听到了。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震惊！省一院！首席专家！主任医师！还有房子、高薪…这简直是他们想象不到的顶级待遇！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万大春，心跳加速。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顶级医院抛来的橄榄枝，条件和平台都比郑老的邀请更具诱惑力！万大夫…还会拒绝吗？
万大春握着听筒，沉默了片刻。省一院的邀请，确实分量极重，条件也优厚得令人咋舌。若说内心没有丝毫波动，那是假的。任何一个医者，面对这样的平台和资源，都会心动。
但是…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绿意盎然的药田，掠过合作社院子里晾晒的散发着清香的药材，掠过老村长那张饱经风霜却充满期盼的脸，掠过柳絮那双写满紧张与复杂情绪的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村民们因病得治时感激的泪水，看到了合作社一步步发展壮大的艰辛与喜悦，看到了三个弟子在医术上点滴进步的专注神情，也看到了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倾注的无数心血和承载的无数期望。
他的根，早已深扎于此。他的价值，并非只能用省城的职称和薪资来衡量。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声音清晰而沉稳，一如既往地坚定：
“非常感谢周院长和王主任的厚爱，以及省第一人民医院对我的认可。贵院的条件非常优厚，平台也十分广阔，令我受宠若惊。”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他欣喜的接受。
然而，万大春话锋一转：“但是，非常抱歉。我恐怕要辜负您二位和周院长的美意了。”
“为什么？”王主任的声音明显带上了错愕和不解，似乎完全没料到会遭到拒绝，“万大夫，您是否还有什么额外的要求？或者对条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再谈！院长先生是很有诚意的！”
周院长沉稳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万大夫，请务必慎重考虑。这样的机会，对于任何一位医者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您的医术应该造福更多的患者，省一院可以为您提供最大的舞台。”
万大春诚恳地回答道：“我深知机会难得，也绝非对条件有任何不满。周院长，王主任，我万分感谢你们的诚意。我拒绝的原因，并非因为省一院不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我知道它太好了，是无数医者向往的殿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真挚而坚定：“只是，我的根在桃源村。这里的乡亲们需要我，合作社的事业刚刚起步，我的几个弟子也还未成才…这里，有我无法推卸的责任和割舍不下的牵挂。我的医术，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也理应首先回馈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省城的患者固然需要好医生，但桃源村的乡亲们，更需要我。”
“在我看来，悬壶济世，并非一定要在庙堂之高。在这山村田野，能守护一方乡邻的健康，能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同样是在践行医道，同样意义重大。再次感谢您的邀请，恕万大春难以从命。”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显然，周院长和王主任都被万大春这番完全超出他们认知框架的回答给镇住了。他们见过为了职称待遇讨价还价的，见过为了科研条件斤斤计较的，却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干脆地拒绝顶级医院的橄榄枝，理由竟然是…要留在村里照顾乡亲和搞合作社？
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
良久，周院长才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和遗憾，缓缓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万大夫的境界和选择，令人…肃然起敬。虽然我感到非常遗憾，但我也尊重您的决定。省一院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如果将来改变主意，或者有任何需要省一院支持的地方，请务必联系我。”
“谢谢周院长理解。”万大春真诚道谢。
又客套了几句，电话终于挂断。
合作社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老村长吧嗒着旱烟，眼神复杂地看着万大春，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既是惋惜，又是无比的骄傲。狗蛋挠着头，似懂非懂，但觉得师父的决定肯定是对的。
柳絮站在一旁，低着头，用力咬着嘴唇，肩膀微微颤抖，心中那块大石终于彻底落下，涌起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安心和深深感动的暖流。她悄悄抬眼，飞快地看了看万大春坚毅的侧脸，又迅速低下头，心中某个念头愈发清晰坚定。
万大春放下电话，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寻常小事。他看向窗外，目光悠远。
省城的邀请电话，如同一次次的风浪，试图动摇他这艘停泊在桃源村的舟。但他心如磐石，锚定深深。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这里的责任，更重。他的战场，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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