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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台的刺杀与骚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本就紧绷的葬雪关。吴奎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加迅速和激烈。
苏清韫与秦苍刚刚通过密道返回地下石室,甚至来不及换下沾了雪沫的斗篷,外面便传来了沉闷而密集的撞门声与呵斥声,隐约还夹杂着妇孺的哭喊。
“搜!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搜!刺客定然还藏在关内!”吴奎那尖细阴鸷的嗓音,即使在厚厚的地层之下,也依稀可辨,带着气急败坏的暴怒。“凡是形迹可疑、身份不明者,统统给咱家抓起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秦苍脸色凝重,侧耳倾听着上方的动静,低声道:“吴奎借题发挥,开始清洗了。他在找我们,也在借机铲除异己。”
榻上,谢珩不知何时已然坐起,靠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他听着上方隐约传来的哭喊与呵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锦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跳梁小丑。”他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即看向秦苍,“我们的人,都撤入安全点了吗?”
“都已按计划转入静默,核心人员无恙。只是……”秦苍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沉痛,“几个外围的兄弟,为了掩护我们撤离,没能回来。”
谢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漠然。“记下他们的名字。日后,百倍讨还。”
他转而看向苏清韫:“观星台,可有所获?”
苏清韫定了定神,将自己在观星台上的经历,尤其是那幅直接印入脑海的、“锁孔”图案指向永冻荒原的星图,详细告知,只是隐去了自己意识被抽离、仿佛与星辰共鸣的奇异感受。
“永冻荒原……”谢珩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果然……鹰嘴涧并非终点。‘星辉交汇之地’,在那片生命禁区之中。”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确认了某个猜测。
“我们需要去那里?”苏清韫问道。永冻荒原,那是比北境更北的绝地,传闻中连飞鸟都无法逾越的死亡冰原。
“时机未到。”谢珩摇了摇头,“星辉交汇,需要特定的天时。眼下,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看向秦苍:“吴奎如此大动干戈,京都那位钦差,想必也快到了吧?”
“根据‘隐蛾’最新消息,赵启明的仪仗,最迟明日晚间,将抵达黑水镇。”秦苍禀报道。
“很好。”谢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给吴奎……再加一把火。把我们‘截获’的,关于赵启明密旨内容的消息,‘不小心’泄露给吴奎知道。”
秦苍眼中精光一闪:“主上是想……”
“狗急跳墙。”谢珩淡淡道,“吴奎此人,贪婪而短视,得知赵启明是来夺他权柄,甚至可能要他性命,你觉得……他会坐以待毙吗?”
驱虎吞狼,坐收渔利!苏清韫瞬间明白了谢珩的意图。他是要逼吴奎在钦差到来之前,铤而走险!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秦苍领命,迅速离去。
石室内再次恢复寂静,上方的喧嚣似乎也渐渐远去,或许是搜查的队伍去了别处。
苏清韫看着谢珩,他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着,方才一番思虑似乎又消耗了他不少精力。她默默地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谢珩接过,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火上,显得有些悠远。
“永冻荒原……”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清韫说,“那里,或许藏着‘承影’最终的秘密,也藏着……‘星垣’文明毁灭的真相。”
苏清韫心中一动,想起在星骸之境中那些充满绝望与矛盾的遗言,忍不住问道:“‘源核’……玉璜……它到底是什么?那些遗言说,它是枷锁,要小心‘钥匙’本身……”
谢珩转眸看向她,灯火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源核’……是力量,也是诅咒。‘星垣’文明因它而辉煌,也因它而毁灭。它并非死物,苏清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低沉,“它有自己的……意志。或者说,它会被使用者的意志所影响,放大其心念。善者愈善,恶者愈恶,贪婪者……终将被贪婪反噬。”
他顿了顿,看着手中那杯水,水面因他指尖的微颤而漾开细小的波纹。“‘承影’的使命,从来不是利用它,而是……守护与平衡,防止它再次失控,带来灭世之灾。而‘钥匙’……我们这些烙印者,既是开启它的希望,也可能……是引爆炸药的火星。”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苏清韫耳边炸响!玉璜有意志?会被心念影响?那她和谢珩……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肩头的烙印,只觉得那平日里温顺的印记,此刻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与……危险。
“那我们现在……”她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在走钢丝。”谢珩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必须在下一次‘星辉交汇’之前,找到控制或者说……与‘源核’共存的方法。否则,无论是我们,还是这片天地,都可能重蹈‘星垣’的覆辙。”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所以,苏清韫,你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你的‘主藏’烙印,是关键中的关键。”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骤然压在苏清韫的肩头。她不仅仅要复仇,要生存,还背负着这样一个关乎存亡的秘密与责任。
她看着谢珩,看着他苍白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忽然明白了为何他从星骸之境回来后,眼神中多了那份勘破迷雾般的通透。他知晓了这残酷的真相,却依旧选择扛起这一切,在这绝境中谋划生路。
这一刻,她心中那复杂的恨意,似乎又被什么东西冲刷掉了一些。
“我会的。”她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苏家,也为了那冥冥中需要守护的东西。
接下来的两日,葬雪关内的气氛愈发紧张诡异。吴奎的搜查变本加厉,几乎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不时有“叛党”被抓获处决的消息传来,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关楼之上,试图震慑所有心怀异志之人。
而关于钦差赵启明携密旨前来夺权、甚至要问罪吴奎的消息,也不知从何处悄然流传开来,如同瘟疫般在关内蔓延,引得人心惶惶,暗流汹涌。
谢珩依旧在地下石室养伤,但指令却一条接一条地通过秦苍秘密发出。玄甲卫如同蛰伏的毒蛇,在阴影中悄然调整着位置,等待着雷霆一击的时刻。
苏清韫则利用这难得的“平静”,在石室中反复回忆、揣摩那幅永冻荒原的星图,同时尝试着更深入地感知和控制自己肩头的烙印之力。有谢珩从旁指点,她对“承影”密文和烙印之力的运用,进展飞快。
第三日傍晚,秦苍带来了最新消息。
“主上,赵启明的仪仗,已抵达黑水镇,明日便会入关。吴奎……果然坐不住了。”秦苍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他刚刚下令,今夜在守备府设宴,为赵钦差‘接风洗尘’。关内所有千总以上将领,必须出席。”
“宴无好宴。”谢珩靠坐在榻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寒光,“吴奎这是要……先下手为强了。”
“我们是否……”秦苍做了个手势。
“不。”谢珩摇了摇头,“让他们先唱完这出戏。告诉我们在军中的人,宴席之上,见机行事,若吴奎动手……便助赵启明一臂之力。”
他要的,是两败俱伤,是彻底搅浑这潭水!
夜色,在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中,悄然降临。
葬雪关守备府,今夜灯火通明,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身披重甲的亲兵林立四周,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府邸的将领。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却压不住那无形的紧张与恐惧。
吴奎坐在主位之上,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如同毒蛇,不时扫过下首那些面色各异的将领。赵启明则坐在客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带着一股京官特有的矜持与审视,他身后站着两名目光沉凝、气息内敛的护卫,显然是高手。
苏清韫与谢珩,自然不可能出席这场宴会。他们依旧在那隐秘的地下石室中。
谢珩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毫不在意。但苏清韫却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而锐利。
秦苍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随时准备传递最新的消息。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清韫以为今夜或许会平静度过时,石室外传来了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作仆役打扮的玄甲卫闪身而入,单膝跪地,语速极快:
“禀主上!守备府宴席有变!酒过三巡,吴奎突然发难,以摔杯为号,埋伏的刀斧手尽出,直扑赵启明!”
来了!
谢珩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爆射!
“赵启明如何?”他声音冰冷。
“赵钦差身边两名护卫武功极高,拼死抵挡!席间亦有数名将领突然反水,助赵钦差对抗吴奎!如今守备府内已乱成一团!”
果然!军中并非铁板一块!谢珩埋下的钉子,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关内其他兵马动向如何?”谢珩再问。
“吴奎的心腹参将已控制四门,封锁消息。但其麾下各部兵马反应不一,有的按兵不动,有的则出现骚乱!我们的人已趁乱控制了军械库和粮草重地!”
一切,都在按照谢珩的剧本上演!
“是时候了。”谢珩缓缓站起身,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晃,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充斥了整个石室。
他看向秦苍,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地面:
“传我令,玄甲卫——”
“清君侧,诛吴奎!”
“是!”秦苍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躬身领命,转身大步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密道深处。
石室内,只剩下苏清韫与谢珩。
谢珩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柄装饰古朴的长剑。他伸出手,缓缓握住了剑柄。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某种东西。
他转过身,看向苏清韫,昏黄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怕吗?”他问。
苏清韫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握紧了袖中的“鱼肠”。
“我与你同去。”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只是将手中的剑递给了她。“拿着防身。”
苏清韫微微一怔,接过那柄明显是男子制式的长剑,入手沉重冰凉。
谢珩则从榻边暗格中,取出了另一柄造型更加古朴、通体漆黑的短刃,握在手中。
“走吧。”他当先向密道出口走去,背影在灯火下拉得悠长而孤峭,“去看看这场……我们亲手点燃的风雪夜宴,结局如何。”
苏清韫握紧长剑,紧随其后。
密道之外,葬雪关的夜空,已被突如其来的喊杀声与火光染红。一场决定北境命运、也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变乱,终于全面爆发。
风雪依旧,却再也掩盖不住这冲天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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