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索尔和帕南一边啜饮着杯中昂贵的特调果酒，津津有味地啃着关于强尼与奥特的陈年大瓜。
他们当然知道奥特是谁。作为天堂公司内部鼎鼎有名的流窜AI，更是周游亲口认证的、迄今为止仍存活于世的最强人类黑客，她的名号如雷贯耳。
但对于女版强尼，他们的了解就有限得多，只知道这个女人似乎终日游手好闲，却与荒坂赖宣以及天堂公司的多位高层都交往甚密，关系匪浅。
在2077年，同性之间的爱恋早已不再是能掀起波澜的新闻，但涉及到公司顶层人物之间的陈年旧情、爱恨纠葛，永远是普通人最为热衷、百听不厌的八卦谈资。
索尔虽然表面上维持着部族领袖的沉稳，帕南也试图表现得对此不屑一顾，但两人眼中闪烁的好奇光芒，却暴露了他们真实的内心。
周游对于强尼的请求，并未直接拒绝。他当即尝试通过内部线路联络奥特。然而，平日里几乎堪称“全天候在线、随时响应”的奥特，此刻却一反常态。那以往百打百通的加密通讯频道，竟然传回了线路繁忙的提示音。
周游额头上不禁垂下几道黑线，内心腹诽：我拿起电话联系你，不过是我个人的习惯而已，联络一个在网络上游荡的AI，居然还会传来‘忙音’？开什么玩笑。
但既然奥特明确表示了不想见，周游也不好直接拆穿。他只能对着一脸期待、甚至带着些卑微恳求神色的强尼，委婉地说道：“估计奥特正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线路占用了。等之后有空，我专门找她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强尼脸上那混合着希望与紧张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化为了浓浓的失落。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杯中剩余的果酒一饮而尽，然后有些颓然地起身离开了。没有更多“瓜”可吃的索尔和帕南，见状也识趣地相继告辞。苏西则早已不知在何时悄然离去。
等角落卡座只剩下周游一人时，刚才怎么也无法接通的通讯器，却主动响起了清脆的提示音。
周游按下接听键，开口便是一阵带着了然笑意的调侃：“奥特，没想到你也会有害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完成数据化，升格为AI之后，就把这种人类情绪功能给卸载了呢。”
“那并非害羞，而是不知所措。”奥特那标志性的、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感波澜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但细听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紊乱。
“我的记忆数据库在不断地提醒我，我不能原谅强尼，逻辑链条清晰无比——是她当年的鲁莽，导致了我的死亡。但我的核心算法，或者说，我残存的那部分心，却在告诉我，我应该原谅她。周游，你说，我究竟应该遵循我那由数据构成的、绝对理性的记忆，还是该听从这或许早已不该存在的、感性的内心呼唤？”
“这也是你一直迟迟不愿为自己打造一具新身体的原因所在？”周游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我一直以为，是你体量太过庞大，塞入人体会有什么后遗症，没想到，阻碍你的竟然是这种情感上的纠葛。”
“没错，正是这个原因。”奥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似乎略微加快了一丝。“只要我不以实体的形态出现在强尼面前，或许我就不用被迫做出选择。因为我确实无法预判，当我真正‘重生’之后，占据主导的会是复仇的烈焰，还是……和好的期冀。”
“现在的强尼，身边有了许多新的同伴，也有罗格在她身边默默守护。我不知道，拥有了真实感官和激素影响的我，是否还能保持如今这般近乎绝对的理性。我更不知道，复活之后，是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恨会吞噬一切，还是那份被时光冲刷后依然残留的……旧情，会重新占据上风。”
“奥特，”周游的语气变得平和而郑重，“当你在思考‘应该如何选择’，并为此感到纠结和反复时，你就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粹理性的数据集合体了。真正的、绝对的理性，只会权衡利弊，计算得失，而不会陷入如此情感化的两难境地。你的‘内心’，其实早已有了倾向性的答案，只是你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或者说不愿意去正式确认那个答案罢了。”
“你是说……我的内心，其实早就有定论了么？”奥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周游静静地听着，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他很清楚，奥特与强尼之间的恩怨情仇，牵扯太深，时间跨度太大，而奥特如今的AI身份，更是为这团乱麻增添了无数倍的复杂性。
这其中的关系脉络，就是一个死结，如果由外人强行插手去解，很可能不仅无法解开，反而会让线团彻底纠缠成不可挽回的状态。表面上或许看似理顺了，但不知在未来的哪个节点，就会因为某个未被妥善处理的微小疙瘩而彻底崩断。所以，这一切，最终还是要靠奥特自己想通、做出决断。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良久，久到周游几乎以为通话已经中断。终于，奥特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却与之前那种毫无感情色彩的电子合成音截然不同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周游，你还真是个……合格的心理导师。”
“谢谢夸奖。”周游也笑了起来，语气轻松了些，“毕竟，作为实习天使，‘倾听告解，抚慰心灵’也算是我的专业范畴之一。”
“那么，这位擅长解开他人心结的心灵导师，”奥特的话锋忽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你又打算如何面对你自己的感情难题呢？”
“天使不需要考虑这些。”周游的回答迅速而平静，仿佛早已准备好了答案，“我说过的，我来到这个世界，是肩负着特定任务的。当任务完成的那一刻，就是我离开这里之时。”
周游说的很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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