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拖着行李箱陆续离去，校园骤然空荡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留守的身影。我独自待在宿舍，等待爸爸妈妈前来汇合，在星城共度春节。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上网成了最好的消遣。这天，我刚登录qq，就被言申抓了个正着：听说你今年在星城过春节，等我回去带你畅游啊。
不用你带，我自己也行。我回复他。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他反问道，附带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好朋友——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言申的好朋友。上次给他发了那张小学毕业照后，为了避免他想太多，我特意申明看见好朋友的照片都会发的。没想到，从此言申就时不时冒出一句好朋友，我真是后悔啊，朋友就朋友，还加个字干嘛呢。
言申果然没有食言，第三天，抵达星城才2个小时的他，就迫不及待地找我了。我回来了，出来玩啊。
我想答应他，毕竟假期着实有些无聊——江江和牛牛这两个表弟已经有了许多男人们的秘密行动，而我和最小的表妹中间隔了一轮，根本玩不到一起去。有人找我玩，我是开心的，但是如果是言申，我又不免得端着点。
也不是没时间，看值不值得出去。我故意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嚯，这么拽！你在哪里啊，我去接你。言申倒是很配合我的表演。
挂完电话，江江和牛牛立刻围了过来。坦白从宽，是谁？江江率先发问，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言申。我老实交代。
“言申…”江江咬着吸管，歪头嘀咕，“这名字好耳熟，肯定在哪儿听过！” 一旁的牛牛则茫然地戳了戳江江，小声问道：“言申是谁啊？”
星城人，无业游民。我轻描淡写。
啊！想起来了，江江突然一拍脑袋，那个自称是你男朋友的家伙。让他上来呗，我们见见。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言申被的场面。
牛牛皱着眉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也觉得，江江附和道，姐姐这么爽快......
我忍住笑，解释道：言申呢，算是我的朋友，他皮糙肉厚适合虐的，你们千万别客气。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牛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一会儿，言申告诉我，他到了。我下去时，言申正立在酒店大堂，好心情地任人观摩。他穿着高领毛衣和牛仔裤，垂顺的刘海遮住了眉宇间的张扬，看上去倒像个温和的邻家大男孩了。
走啊。他一看见我，就招呼我出发。
急什么，我还没收拾好，上去坐坐。
还要上去吗？言申有些犹豫。
不行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反将他一军。
行！反正我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去就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领言申上楼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果然，一进门，看到好整以暇等待着他的江江和牛牛，言申临时加建的防御体系已经出现了裂缝。
哥哥好！两个表弟异口同声问好，笑得像两只小狐狸。
好好！言申勉强维持着镇定。
牛牛端来一杯茶：哥哥，喝杯茶，小心烫。
言申刚接过茶杯，问题就像黄蜂出巢一般袭来。哥哥，你是哪里人啊？多大了？在哪里念书？江江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怎么认识我姐姐的？你跟我姐姐认识多久了？牛牛也不甘示弱。
言申懵了一阵子，不过如他所言，他是见过世面的。片刻后，他笑了：我是星城人，跟你姐姐一般大，其他情况改天说撒，我还要带她出去玩。
哎，等等......江江还想继续追问，这时，敲门声响起。大姨端着个茶杯，装腔作势地探头进来：诶，你们房子里有热水不？她边说边时不时瞟一眼言申。接下来，小姨、舅舅、妈妈、爸爸......众亲人以种种借口走马观花似的进进出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言申。可怜言申这样一个因拼死不愿意见女友父母而分手的人，竟然被如此围观。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模样，我实在太欣慰了。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才装作收拾好了，叫他走。一出酒店大门，言申就长舒一口气：你们家亲戚好默契的哈。
他们可是麻将打起来连春晚都不看的，能抛下麻将来集体围观你，你已经享受巨星待遇了。我笑道。
其实这感觉也没那么糟。
什么？我有些意外。
热热闹闹的也蛮好的。他轻声说，“走吧，带你先去见一个人。
晚餐时，我认识了言申的发小孟波。他就读于军校计算机系，顶尖学府的顶尖专业。除了身高上稍微逊色，孟波算得上是惹眼的人。一落座，我就感受到他不寻常的热情，而言申则变得异常沉默，与平时判若两人。
孟波掏出了一台数码相机：我爸新买的相机，我先拿出来试试。我们两个两个拍吧。他将手虚扶在我身后的椅子上，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待到孟波为我们拍照时，言申故意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我瞥他一眼，他却装作若无其事。
好了。孟波草草地拍了一张我和言申的合影，就招呼买单。言申看着他，突然哼笑出声。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言申的那声轻哼，似乎为他整个晚上的行为定下了基调。在出租车上，他坐在副驾驶座，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而孟波则热情地与我并肩坐在后座，谈天说地，从大学生活聊到未来规划。
公园里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言申一下车就吆喝着要去玩恐怖屋，却不等我们回应就一马当先地坐上船扬长而去。我只好和孟波坐在后一艘船上，随着水流缓缓进入漆黑的山洞。
黑暗瞬间将我们吞没，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诡异音效在耳边回荡。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船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突然，一具骷髅从头顶猛地掉落，几乎擦着我的鼻尖晃荡。
“啊！！”我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向后缩去。
“别怕，别怕。”孟波从后面环抱住我。这个举动比骷髅还让我惊恐，我猛地挣扎着往前跨去，小船随之剧烈摇晃起来。
“喂，你再这样船会翻的。”孟波喊道。
“我不喜欢别人挨着我。”我喘着气说，声音还有些发抖。
孟波连忙松开手：“对不起，我就是想安抚一下你。”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嗤笑，在只有我们几个人的山洞里显得格外诡异。“波瘪，你别把妹子吓坏了！”
孟波讪讪地回应：“哎呀，莫策我咯。对不起对不起。”
经此一事，我突然觉得妖魔鬼怪都不那么可怕了。这个鬼屋面积不大，没多久我们就出了山洞。孟波借口买焰火去化解尴尬，留下我和言申静默地坐在长椅上。言申摸索了一会口袋，问：“我抽根烟可以不？”
“不可以。”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要不得，管的这么严。”他噌怪着，却还是把烟放回口袋里，没有点燃。沉默片刻后，他忽然开口：“其实呢，孟波还挺好的，人蛮帅的，又是名校的。他家境也好，我们在一个院子长大，他爸爸拿过勋章，去北京接受过首长接见。”
“所以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不是一直想要什么浪漫的爱情，这不符合你条件？”
我忍不住笑了：“你自己没成功，还想着让别人继续努力？”
“我？我跟孟波没什么可比的，家庭分崩离析，学业半途而废，也就剩个皮囊能用了。”说这话时，他的眉眼一片冰凉，与平时那个张扬肆意的他判若两人。
我心一软，轻声道：“你不是想抽烟吗？我就破例一次允许了。”
言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这样善解人意不好吧，我要是爱上你怎么办？”
我故意调侃道：“你不是早就爱上我了吗？”
“这样啊，谢谢你提醒，醍醐灌顶啊。”言申笑起来。这时，有焰火在空中划出一道光迹，他忽然问：“你流星雨时许了什么愿啊？我给你参谋参谋。”
我望着消散的烟花，轻声说：“许了一个恐怕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但凡有可能，也不会交给流星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又许了跟那个什么肖景明有关的愿望？”
“多管闲事！”我嗔怪道，心里却惊讶于他的敏锐。
“好心当作驴肝肺哟。”言申故作委屈。
“骗谁呢！披着羊皮的狼！”
“嘿，我要是狼，这黑灯瞎火的，我还在这里跟你聊天！”言申反驳道。
这时，孟波提着一大袋子烟花回来了，看到我们之间的气氛，他愣了一下：“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言申起身，拍了拍裤子：“走啦，回去了。”
“不放了？”孟波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买了好多呢。”
“先留着吧。好晚了，人家妹子要回家的好吧，我今天被她家亲戚围观打卡了，要是她晚回，我是第一责任人。”
车上，言申说让孟波送我回去，他就不去了。到了路口，我坚持说：“都别送了，我自己走。”孟波愣愣地点了点头，言申却突然让司机抬表结账。“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送你吧。”说着，便下了车。
远处传来稀稀拉拉的爆竹声，我们一时无话。快到酒店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今天对不起啊。”
“为什么对不起？”我诧异道。
他笑了笑：“为所有……快回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酒店大门。走到玻璃转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言申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夜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那一刻，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人，竟有几分易碎的孤独。
我忽然觉得，他内心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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