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春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绿了新垦的农田，也吹来了京城的消息。那封带着五千指印的血书，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朝堂激起的波澜远超萧逸的预料。
最先发难的是御史台。几名曾与秦峰交好的老御史联名上奏，弹劾王侍郎在雁门关私拟伪证、意图构陷忠良，还附上了驿卒传回的“归义营春耕图”与伪证残片——两相对比，王侍郎的伎俩不攻自破。
皇帝看着奏折上密密麻麻的血指印，又翻到归义营屯田的明细账目，眉头紧锁。黑风崖之战的捷报还摆在案头，忽律的俘虏刚押解到京，此时说归义营“私通蛮族”，未免太过荒唐。
“陛下，”贴身太监低声道，“秦老将军的奏折也到了，说归义营若散，雁门关危矣。”
皇帝揉了揉眉心，想起萧逸在太和殿上那句“用人当不拘一格”，又想起太尉党羽清算时，从其府中搜出的与蛮族密信——信中赫然提到“借归义营之乱，削萧逸兵权”。
“传旨，”皇帝沉声道，“着王侍郎即刻回京述职，另派户部主事前往雁门关，核实归义营屯田账目，据实汇报。”
旨意传到雁门关时，王侍郎正在驿馆里唉声叹气。他没想到萧逸竟能将消息传回京城，更没想到御史台会突然发难。看着前来传旨的内侍，他脸色惨白，却只能硬着头皮接旨。
“王大人，一路顺风。”萧逸站在城门口，看着他登上马车，语气平淡无波。
王侍郎掀起车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萧逸，你给老夫等着！”
马车轱辘声渐远，秦峰捋着胡须笑道：“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只是第一步。”萧逸望着京城方向，“户部主事前来核实账目，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三日后，户部主事周明抵达雁门关。与王侍郎不同，这位周主事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带着两个随从，一到关就直奔归义营的农田，拿着账册蹲在田埂上，一株株数新苗的棵数。
“周大人，天凉，先回营歇息吧。”萧逸递过一件蓑衣——晨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官袍。
周明摆摆手，头也不抬：“萧将军莫怪，不是周某不信你，实在是朝廷的规矩。这账目若对不上，别说归义营保不住，你我都要担责。”
萧逸了然，不再打扰，只让巴图带着他去看粮仓。归义营的粮仓堆得满满当当，新麦与陈谷分开存放，每袋粮食上都贴着入库日期和经手人姓名，一目了然。
“这些……都是归义营自己种的？”周明拿起一把新麦，放在嘴里嚼了嚼，眼中闪过惊讶。
“是。”巴图挺了挺胸，“弟兄们说，不能总靠朝廷接济，自己种的粮，吃着踏实。”
周明沉默片刻，又去看归义营的营房。士兵们正在缝补铠甲，角落里堆着纺纱的纺车，几个曾是牧民的士兵正教楚营弟兄鞣制皮革——营地里没有闲置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自食其力的踏实。
“萧将军，”周明找到正在巡查烽火台的萧逸，语气郑重了许多，“归义营的账目，周某核对了大半，分毫不差。只是……”他顿了顿，“朝廷虽暂不拆分，但也不会让一支‘降兵’队伍常驻边关。周某斗胆问一句，将军对归义营的将来，有何打算？”
萧逸站在烽火台上，望着远处正在放牧的归义营士兵，他们与楚营的骑兵并肩而行，笑声在草原上回荡。
“我想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大楚子民。”萧逸缓缓道，“屯田可安家，军功可入籍。将来，他们的孩子能读书，能科举，不必再分‘归义营’与‘楚军’，都是雁门关的兵，大楚的兵。”
周明眼中闪过震撼，他看着萧逸坚毅的侧脸，突然拱手道：“将军之志，周某佩服。回京之后，定当如实上奏，为归义营请命。”
夕阳西下，周明在归义营的伙房里吃了顿晚饭——糙米饭配着腌菜，还有一碗羊肉汤，是巴图特意让人杀的羊。席间，他听士兵们讲黑风崖的凶险，讲春耕的辛苦，讲对将来的期盼，心中早已没了最初的疑虑。
夜深人静时，周明在灯下写奏折，笔尖划过纸页，写下的不再是冰冷的账目，而是归义营士兵脸上的笑容，是田埂上茁壮的新苗，是萧逸那句“都是大楚的兵”。
他知道，这封奏折或许会得罪朝中某些人，但他更清楚，雁门关需要归义营，大楚需要萧逸这样的将领。
春风再次吹过雁门关，带着周明的奏折，朝着京城飞去。这一次，萧逸相信，风里带着的，是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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