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宗神君的离去，并未让龙宫恢复平静，反而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更深层的暗涌。西苓那番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烙印，刻在了每一位在场的龙族臣子心中。
震惊、不解、担忧、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种种情绪在华丽的水晶宫阙下无声蔓延。
西苓却仿佛卸下了某种重负。他不再去看臣属们各异的神色，转身，目光落在云屺依旧苍白的脸上。
方才强撑着力气来到凌霄殿，此刻危机暂解，云屺的眉宇间明显染上了更深的疲惫，身形微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西苓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上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将云屺抱起！
“！”云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揽住了西苓的脖颈。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西苓耳根通红，却强自镇定，对着龟丞相丢下一句“处理好后续”，便抱着云屺，无视所有目光，大步流星地再次走向凝碧苑。他的步伐又快又稳，仿佛怀中抱着的是稀世珍宝，不容有失。
回到凝碧苑，将云屺小心地放回软榻，西苓才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如擂鼓。他不敢看云屺的眼睛，粗声粗气地命令蚌女去取新的伤药和安神香，自己则像根柱子一样杵在榻边，浑身不自在。
云屺靠在软枕上，看着他这副模样，苍白的唇角弯起，眼底漾开细碎而温柔的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目光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西苓躁动不安的心。
夜渐深，龙宫模拟的星辰在天穹上闪烁，柔和的光辉透过海水，洒在凝碧苑内，与发光的珊瑚水草交相辉映，如梦似幻。
蚌女们早已被西苓挥退。苑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萦绕在鼻尖的、清冷的安神香气。
西苓坐在榻边的石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咫尺之遥的呼吸声上。
他能听到云屺偶尔因翻身而牵动伤口的细微抽气声，能感觉到他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安心、悸动与无措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白日里在凌霄殿宣告时的勇气，此刻在静谧的夜色里，化作了更具体、更磨人的甜蜜负担。
他终于……说出来了。不是负气，不是辩解，而是真真切切地，向所有人，也向自己，承认了这个人对他的意义。
“西苓。”
云屺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
西苓猛地睁开眼，对上那双在星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
“嗯？”他喉咙有些发干。
“今日在殿上……”云屺看着他，声音缓慢而清晰，“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毫不犹豫地维护我。
谢谢你，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我。
西苓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身，语无伦次：“谁、谁要你谢！本王只是……只是实话实说！难道还能看着他们欺负你不成？！”
他越是激动，云屺眼中的笑意便越是温柔。
“我知道。”云屺轻轻应道，目光掠过西苓紧握的拳头和泛红的脸颊，仿佛在看一个别扭又可爱的孩子，“只是……值得吗？为了我，与天庭对立，与龙宫内部的压力抗衡……”
“有什么不值得！”西苓打断他，琉璃眸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执着，“本王认定的事，认定的人，从来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榻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云屺，你给本王听好了！前世如何，本王记不清，也不在乎！但这一世，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天庭不行，龙宫那些老家伙不行，就算是这贼老天……也不行！”
这番话，比白日的宣告更加直白，更加炽烈，如同最滚烫的岩浆，毫无保留地喷涌而出，将西苓那颗骄傲又笨拙的龙心，赤裸裸地摊开在云屺面前。
云屺怔住了。他看着西苓因激动而泛着水光的眼眸，看着他紧抿的、透露着不容置疑决心的唇，听着那近乎蛮不讲理的宣告，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以为他历经轮回，早已心若磐石。却原来，还是会被这最直接、最纯粹的情感，击得溃不成军。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轻轻触碰了一下西苓紧握的拳头。
那冰凉的触感让西苓身体一僵。
然后，云屺的手，缓缓覆上了他的手背，将他紧攥的拳头，一点点包裹住。他的掌心依旧带着伤后的冰凉，那力道却很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好。”云屺看着他，星眸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跨越千山万水的坚定，“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十指，缓缓交握。
冰冷的指尖被纳入温热的掌心，紧密相连，再无缝隙。
西苓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满足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他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那只手，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所有的别扭、所有的慌乱，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掌心真实的触感和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情感。
星光无声，水波温柔。
凝碧苑内，红衣的龙王与青衫（依旧是红衣）的公子，双手紧握，四目相对。
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试探、疏离、坎坷，仿佛都在这一握之间，冰雪消融。
前路依旧荆棘遍布，风暴仍在酝酿。
但此刻，他们十指相扣，便拥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
许久，西苓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猛地别开脸，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依旧没有松开手，只是梗着脖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算你识相。”
云屺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蹙眉，但那笑意却从眼底漫开，直达心底，如同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他轻轻回握住西苓的手，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睡得格外安稳。
而西苓，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榻边，握着云屺的手，看着他在星光下恬静的睡颜，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滚烫的情感填满。
原来，袒露真心，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原来，拥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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