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改造的派对现场，朋克乐震得人耳膜发麻。
空气里混着啤酒、汗水和廉价香水味，黏糊糊的，让人喘不过气。
弗兰克·德拉邦特的眼神在昏暗的灯光下发亮，死死盯着李衡。
“剧本在我车里。”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进行一场地下交易，“十分钟，不，你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我马上回来。”
李衡笑了，把空酒杯放在吧台上。
“当”的一声，盖过了音乐。
“不用了，”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跟你去拿！”
弗兰克彻底愣在了原地，他碰壁过无数次，第一次有人还没看剧本，就这么相信他。
卡梅伦皱了皱眉，不悦地开口：“李，班德还在找你……”
“让他等。”李衡头也没回，已经跟着弗兰克穿过人群。
卡梅伦想拦，最终还是没动。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执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外面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酒气。
弗兰克从一辆破旧的福特后座里，抱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纸箱，打开，抽出一份厚得像砖头的剧本。
封面，是手写的几个字。
——《肖申克的救赎》。
李衡的瞳孔一缩。
操。
他心里爆出一句。
不是惊喜，是震撼。
就像在后院随便挖个坑，结果刨出了一座三星堆。
派对的噪音、远处的警笛、弗兰克的呼吸，全都远去了。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心跳。
就是它。
那个霸占Imdb榜首二十年的传奇。
他伸出手，动作慢得像在拆弹。指尖碰到纸张的一瞬间，竟有点灼热。
他靠在车门下，借着仓库门口的灯光，翻开剧本。
弗兰克紧张得直搓衣角。卡梅伦悄无声息地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没有出声。
李衡在翻。飞快地翻。
那不是看故事，而是在确认脑海里的那个影像。
第五十几页。屋顶喝啤酒。有了。
第一百多页。歌剧《费加罗的婚礼》。有了。
最后十几页。雷雨夜爬出粪管，对天嘶吼……
“希望是美好的事物，也许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忙着活，或者忙着死。”
每一句台词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记忆的锁孔。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大脑，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
是真的。
是那个原封不动的伟大故事。
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一个更冰冷、更理性的声音，像一盆冰水从他头顶浇下。
——这电影，赔钱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
九四年，这片口碑爆炸，但是票房惨淡。连成本都没回。
盘古影业现在是什么状态？
《泰坦尼克号》是个无底洞，每天都在烧钱。《变相怪杰》的后期制作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美丽心灵》是冲奥的赌注，前途未卜。
公司所有的现金流，都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这时候，花千万美金，去拍一部注定要赔钱的艺术品？
这不是情怀。
这是自杀。
他缓缓地翻着书页，指尖冰凉。弗兰克看着他越来越慢的动作，眼神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李衡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洛杉矶夜景。
这座城市，每天有无数人涌进来，带着各自的剧本，各自的梦想，然后在资本的机器里被碾碎。
就像前世的他。
他忽然想起——自己坐在出租屋里，第一次看《肖申克的救赎》。
屏幕里，安迪爬出下水道，对着暴雨张开双臂。
那一刻，他也哭了。
不是为了剧情，是为了——
“原来，有人真的拍出了这种电影。”
原来，电影可以不只是赚钱的工具，而是能让一个陌生人，在三十年后的异国他乡，因为一个虚构的故事，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那时候他就在想: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拍出这样的电影……”
他合上剧本，拿出烟盒，递给弗兰克一根。
“这剧本，”他声音低沉，“在好莱坞很少有人会买。”
弗兰克怔住。心彻底沉了下去。
“但是……”李衡顿了顿，嘴角微微一扬。
“我买了。”
弗兰克猛地抬头，眼睛亮了。
“你……你看完了？”
“不用看完。”李衡弹掉烟灰，“就凭封面上的这几个字就够了。”
他拍了拍弗兰克的肩。
“明天上午十点，来盘古影业，谈一下合同细节。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弗兰克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我可以不要酬劳，只拿百分之五的票房分红。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这剧本的原着作者是我的朋友，史蒂芬·金。他说，他的版权费只需要一美元，条件是……必须将它的精神完整地拍出来。”
一美元。
李衡愣了下。
那是史蒂芬·金。一个能靠打喷嚏都卖出百万册小说的作家。
而他，却为这个故事，只收一美元。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剧本，会在一个破旧的纸箱里躺这么久。
不是因为它不够好。
是因为它太好了。
好到那些只认钱的人，看不见它。
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票房预测表上的数字。
看不见那个在雨夜里张开双臂的灵魂。
李衡笑了，那笑容里没有讥讽，只有一种对命运的认同。
他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
弗兰克用力握住：“合作愉快。”
李衡转身，朝派对方向走去。
卡梅伦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看见李衡和那个陌生编剧握手，那个男人捂着脸，肩膀在颤抖。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
她第一次见到李衡时，他也是这样，像在赌一场必输的局。
他赌她能演好角色。
现在，他又在赌一个没人看好的剧本。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总是选择最难走的路。
但她知道——
她喜欢这样的傻子。
卡梅伦定了定心神，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走在夜色里。
——
弗兰克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消失在街角的身影。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剧本。
封面上，肖申克这几个字，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一角。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不是悲伤，是——
终于有人，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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