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面具……”
江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得如同深渊中的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千钧的重量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始于……我母妃……薨逝……那年。”
“母妃……薨逝”四个字，如同四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林晚筝的心脏！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她……她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江离的母妃！只知道他是先帝的第六子，却不知其生母是谁，更不知……竟是……已然薨逝？！而且……听他的语气，这“薨逝”……似乎……并非寻常？！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屏风外那人的呼吸，变得异常沉重和……压抑。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正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
林晚筝的心，也跟着揪紧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被褥，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布料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回忆。
江离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林晚筝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就在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死寂时，他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心碎：
“那年……我……十岁。”
十岁！林晚筝的心猛地一颤！一个……才十岁的孩子！
“母妃……她……并非病逝。”江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揭开一道陈年伤疤，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她是……被人……构陷……以巫蛊厌胜之术……诅咒……父皇与……当时……最得宠的……梅妃。而那梅妃，也就是二皇子江慎之的生母，当今的太后！”
“巫蛊厌胜？！”林晚筝失声惊呼！虽然立刻捂住了嘴，但声音中的震惊和恐惧却无法掩饰！她生在将门，长在京城，岂会不知“巫蛊”二字的可怕？！那是宫廷中最阴毒、最致命的罪名！一旦沾上，便是万劫不复！株连九族！
“是……”江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嘲讽，却更深的……是无尽的悲凉，“证据……‘确凿’。从母妃寝宫的……床下……搜出了……写着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桐木人偶。”
“父皇……震怒。”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那“震怒”二字，依旧带着灼人的火焰，“不顾……母妃泣血申辩……不顾……外祖父一族跪宫门三日……求情……”
林晚筝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几乎可以想象出那惨烈的一幕！一个失宠的妃子，被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下场……可想而知！
“最终……”江离的声音，变得极其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父皇下旨……赐……白绫。”
“白绫”二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了林晚筝心中所有的侥幸！她浑身冰凉，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一个母亲……就在自己十岁的孩子面前……被……被……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闷痛得无法呼吸！
“那日……”江离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我……就在……殿外。”
“我听到……母妃……最后的……哭喊……和……哀求……她求父皇……看在……父子情分上……放过我……求他……信我……”
“然后……是……一片……死寂。”
“再然后……宫人……端着……空托盘……出来……”
他的叙述，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感到绝望和……心寒！那是一种……痛到极致后的……麻木。
林晚筝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十岁！他才十岁！就在殿外！亲耳听着自己的母亲……被逼自尽！这是何等残忍！何等的……人间惨剧！！！
“母妃……去后……”江离的声音，依旧麻木地继续着，“我被……逐出……原先的宫殿。搬到了……皇宫最偏僻……最荒凉的一处……冷宫别院。”
“无人问津。衣食……时常短缺。宫人……踩高捧低……克扣用度……是常事。”
“皇兄们……视我如……瘟疫。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时常……欺辱……打骂。”
“那几年……我活得……不如……一条狗。”
他的话语，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林晚筝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无以复加！她从未想过，这个如今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定安王，竟然有着如此……悲惨不堪的童年！失去母亲，被父亲厌弃，被兄弟欺凌，在冷宫中艰难求生……这……这哪里是一个皇子该有的生活？！这分明是……地狱！
“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江离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决绝？“北狄犯边。边境……告急。朝廷……需派皇子……监军……以振士气。”
“无人愿往。那是个……吃力不讨好……且……九死一生的……苦差事。”
“我……主动请缨。”
林晚筝的心，再次揪紧！十三岁！主动请缨去边境？！那是何等凶险之地？！
“父皇……或许……是觉得……我……碍眼。或许……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他……答应了。”
“我……带着……寥寥几个……老弱残兵……去了北境。”
“那里……天寒地冻。黄沙漫天。狄人……凶残如狼。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死亡。”
“我……从最底层的小卒做起。与士兵……同吃同住。冲锋……我在前。撤退……我断后。受伤……是家常便饭。几次……险些……命丧黄泉。”
他的语气，渐渐有了一丝……锐利！仿佛那段血与火的岁月，重新点燃了他早已冰封的热血！
“但……我活下来了。而且……立了功。很小……很小的功。但……那是靠我自己的……刀和血……换来的！”
“后来……仗打多了。功立得也多了。我从……小卒……到……伍长……到……百夫长……到……校尉……再到……将军……”
“我带的兵……越来越多。打的仗……越来越大。杀的敌……也……越来越多。”
“我……江离的名字……渐渐……在北狄军中……成了……噩梦。”
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种……久经沙场淬炼出的……铁血和……威严！那是一个少年，用无数鲜血和伤痕，为自己挣来的……尊严和地位！
“可是……”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再次变得……冰冷而……压抑！“杀的人越多……立的功越大……朝廷中……关于我的……非议……也越多。”
“他们说……我……嗜杀成性……是……修罗转世。”
“他们说……我……手握重兵……恐有……不臣之心。”
“甚至……有人……暗中散播谣言……说我……面容丑陋……狰狞如鬼……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天降灾星！”
林晚筝的心，猛地一沉！她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什么！
“起初……我……并不在意。”江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沙场之上……靠的是实力……不是脸面。”
“直到……有一次……我军大胜……凯旋回京。”他的声音，再次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寒意！“父皇……在宫中设宴……为我……庆功。”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百官……阿谀奉承。父皇……也……看似……龙颜大悦。”
“然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父皇……却忽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我……”
江离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许久许久，仿佛那是一个……他永远不愿回忆，却又无法忘记的……瞬间。
“他问我……‘离儿……你如今……战功赫赫……威震北狄……可是……朕却听闻……你在军中……常戴一副……铁面？这是……为何啊？莫非……真如外界所言……你的脸……已不堪入目？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父皇的询问，被他用一种近乎模仿的、带着一丝慵懒和……探究的语气复述出来，却让林晚筝瞬间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汗毛倒竖！
这……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质疑！在羞辱！在……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尊严……踩在脚下！！！
“那一刻……”江离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死寂！“我看着……父皇那……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眼神。看着……周围那些……大臣们……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畏惧的目光……”
“我忽然……明白了。”
“无论我立下多少功劳……无论我变得多么强大……在有些人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冷宫里……见不得光的……孽种！永远……都……不配……站在……阳光之下！”
“我的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堪入目’！一种……‘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自嘲般的悲愤和……绝望！
“所以……从那天起……”他的声音，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我便……命人……打造了这副……玄铁鬼面。”
“既然……他们觉得……我的脸……见不得人……既然……他们需要……一个‘鬼面阎王’……来满足他们的……想象和……恐惧……”
“那我……便……成全他们！”
“从此……江离已死。活着的……只有……戴上面具的……定安王！”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绝对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林晚筝早已泪流满面！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抽泣声，但滚烫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滑落，浸湿了枕畔！她的心，痛得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为那个十岁丧母、受尽欺凌的少年！为那个十三岁奔赴沙场、浴血奋战的少年！为那个在功成名就后，却被亲生父亲当众羞辱、被迫戴上面具、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彻底隐藏起来的……江离！
原来……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隐藏着的……是如此的……血海深仇！是如此的……屈辱和不甘！是如此的……孤独和……绝望！
他不是生来冷酷！他是被逼成了冷酷！他不是喜欢杀戮！他是用杀戮来保护自己！他不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是……不被允许以真面目示人！！！
巨大的心疼和酸楚，如同潮水般将林晚筝淹没！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她猛地掀开被子，甚至顾不上背上的伤痛，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屏风！冲向了……那张窄榻！
黑暗中，她凭借着感觉和窗外微弱的月光，准确地扑到了榻边！
江离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冲出来！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痕，和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悲伤！
“筝儿？你……”他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惊愕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晚筝已经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动作是如此突然，如此用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暖和……心疼，都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他！
江离：“！！！”
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具娇小身躯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单薄的中衣！能感受到……她那双纤细的手臂，环在他腰间的……力度！能感受到……她将脸颊埋在他胸膛前的……那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心疼！
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不合礼法！如此……惊世骇俗！
但是……
它又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温暖！如此的……让他……那颗早已冰封了多年的心……猛地……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黑暗中，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许久……许久……
江离那僵硬的身体，才极其缓慢地……放松了下来。他垂在身侧的手臂，迟疑地、带着一丝颤抖地……缓缓抬起……然后……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怀中那个……正在为他哭泣的……女孩。
他的动作，笨拙而生涩。仿佛……已经忘记了该如何拥抱。
但……当他真正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
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般……瞬间……涌遍了他的全身！！！
他闭上眼，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面具下的脸颊，感受到她发丝传来的微凉和……馨香。
两人就这样……在无尽的黑暗和寂静中……紧紧地……相拥着。
没有言语。
不需要言语。
所有的安慰、所有的理解、所有的心疼……都融入了这个……无声的拥抱之中。
今夜，鬼面之下，那个孤独了太久的少年……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属于他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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