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娥跑远后，洞口的光亮晃了晃，齐云深低头看了看腿上的布条。颜色确实更深了，但他没去碰。量天尺在手里转了一圈，“哒”地弹出半截，又收回去。他靠着墙坐下来，喘了口气。
李慕白蹲在他旁边，盯着那把尺子看了半天，问：“你这玩意儿，真能测出敌人从哪边来？”
齐云深说：“不是它能测，是我能算。”
李慕白翻了个白眼：“你别装了，刚才在下面差点摔死的时候可不是这语气。”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沈令仪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油纸包和几根粗木棍。她走到齐云深面前，蹲下来看他的伤。
“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齐云深抬头看她，“但接下来的事，得现在定下来。”
沈令仪点头，把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片，边缘焦黑，上面画着线条和符号。她指着其中一处：“这是‘庚字库’外围布防图，我在洞里找到的。敌人如果要来，一定会走主道，因为两边山崖太高，没法攀爬。”
齐云深接过纸片，仔细看了一会儿，又拿出量天尺在地上划出一道线：“主道宽不过两丈，前面有段坡路，下面是溪流。他们人多的话，只能排成一列上来。我们可以在坡顶设陷坑，底下插尖木桩。”
李慕白凑过来：“我带人去砍树，做滚木。再找些石头垒墙，挡住侧面。”
“不止这些。”沈令仪指着图纸另一角，“这里有个暗渠，通到北坡下面。以前是送信用的，现在还能走人。我们可以留一条退路，万一守不住，也能从这儿撤。”
齐云深看着她：“你确定他们会来？”
“不是确定。”沈令仪声音低了些，“是知道。天机阁做事，三击必至。上次火烧东墙，是第一击；挖出铁盒，是第二击。这次发现据点，就是第三击——他们不会留活口。”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齐云深站起身，动作有点慢，腿上的伤扯得他皱了下眉。他走到洞口，外面阳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抬手挡了一下，开口说：
“我知道你们怕。换谁都会怕。但我们不能散。一散，他们就能一个个找上门。我们现在站的地方，是他们最想不到的地方——一个被废弃的据点。他们以为没人敢待在这儿，可我们就偏要待。”
没人说话。
他继续说：“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是将军。我是个读书人，连刀都拿不稳。但我懂一点：打仗靠的不是力气，是脑子。他们会来，我们就提前布置。他们有人，我们有地势。他们想杀我们，我们就让他们知道——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慕白站起来，拍了下齐云深的肩膀：“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接着是刘婆婆，拄着拐杖走出来：“我家两个儿子死在匪手上，我不跑。我要看着他们怎么倒下。”
一个年轻汉子也上前一步：“我有力气，能搬东西，也能守夜。”
一个接一个，有人出力，有人出主意。最后所有人都站到了空地上，等着听安排。
齐云深把图纸铺在地上，用石块压住四个角。他指着主道位置：“第一道防线在这里。挖三个陷坑，每个宽一丈，深八尺，底下削尖木桩，刷上桐油防虫蛀。上面盖草和土，看起来跟平地一样。”
“第二道是滚木阵。在坡顶两侧搭架子，放粗树干，绑上绳子，等敌人进了中间就砍断绳子，砸下去。”
“第三道是鹿角栅。把树枝削成尖头，斜插在地上，拦住去路。后面堆土墙，留射击口，弓手藏在里面。”
沈令仪接过话：“我会挑十个人，分成两组轮岗。白天两人了望，晚上四人守夜。信号用木梆敲击：三声急响是敌近，两短一长是撤退，一声慢响是安全。”
她说完，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簪，在地上画了个圈：“这里是我们现在的营地。东墙缺口补上木板，南侧搭棚子给老人孩子住。厨房挪到西边角落，烧火时烟往北飘，不容易暴露。”
齐云深补充：“所有人统一吃饭时间，由专人分发。水井加围栏，非值岗人员不得靠近。小孩不准单独出屋，出门必须有大人陪着。”
李慕白咧嘴一笑：“你还真当自己是县太爷了。”
“我现在就是。”齐云深看着他，“你不服？”
“服。”李慕白举手投降，“我这就带人去砍树。”
人开始动起来。青壮年拿起工具往外走，妇女们搬柴烧水，准备饭食。齐云深坐在原地没动，沈令仪蹲下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你不用做这么多。”她说。
“我要做。”齐云深看着她的手，“你是逃出来的，我是穿来的。我们都不是这世道里该活着的人，可我们都活下来了。既然活了，就得让人知道——有人不怕他们。”
沈令仪停了一下，抬头看他：“你会后悔吗？”
“不会。”他说，“但我怕你后悔。”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布条系紧，站起身走了。
太阳慢慢西斜，工地上忙成一片。陷坑已经挖好，滚木架起，鹿角栅也开始插桩。齐云深拄着根木棍到处走，指哪儿改哪儿。有地方坡度不够陡，他让人加土；有地方视线遮挡，他下令砍掉矮树。
傍晚时，第一道防线基本成型。
沈令仪带着训练好的十个人演练哨语。她站在高处喊一声“敌近”，下面立刻有人敲梆子，三声急响传出去，各岗位迅速归位。弓手趴到土墙后，持矛的站到滚木旁，连厨房里的妇人都停下切菜，抬头看天。
齐云深站在主寨门前，看着这一切。
天快黑时，李慕白跑回来报告：“所有工事完成。陷阱都标了记号，没人会误踩。敢战队分三班，每班两个时辰，我已经排好表。”
沈令仪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粥：“吃点东西。”
齐云深接过碗，没喝，只问：“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来？”
“最快明天早上。”她说，“也可能今晚后半夜。他们喜欢趁人最累的时候动手。”
“那就别睡。”齐云深把碗放下，“我守第一班。”
“你伤着。”
“所以我更要守。”他看着她，“他们在打心理战，想让我们慌。我们越冷静，他们越难下手。”
沈令仪没再劝，只是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肩上。
夜风变冷，火堆点了起来，但没有明焰，只冒冷烟。齐云深坐在寨门前，手里摸着腰间的玉佩。他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他不想靠金手指赢。
他想靠人赢。
一个少年走过来站岗，手里握着木矛，手有点抖。
齐云深问他：“怕吗？”
少年点头：“怕。”
“我也怕。”齐云深说，“但怕归怕，脚不能软。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你不是一个人在守。”
少年深吸一口气，站直了。
沈令仪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袖中银簪微露，目光扫向林间。
月亮升起来，照在新修的土墙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齐云深忽然开口：“我记得你说过，天机阁的标记是蛇缠树，月牙在上。”
沈令仪点头：“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个据点？”
话音未落，远处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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