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还在燃烧，但夜的轮廓已开始松动。天边的灰白色像一层薄布，从浓烟的缝隙里透下来。铁河城经历了整夜的撕裂，街道被血染成暗红，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味与烧焦的脂肪味。榴弹炮冷却的金属管还在冒烟，士兵们在烟雾中喘息，眼睛通红。
马库斯从军械库里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时，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回响。墙上挂满了波兰语的标识牌：Arsena? wojskowy – Zakaz wst?pu bez zezwolenia。这是军用武器仓库，只属于少将和他的直属卫队。现在，它对他打开了。
军械官帕维尔在门口等他，头上缠着绷带，眼神疲惫却警觉。他看到马库斯走近，什么都没问，只是从背后拖出一只长木箱，啪地放在桌上。
“你要的东西在这儿。”
箱子盖掀开的瞬间，冷光从黑布下透出。那是一把沉重得近乎傲慢的武器。深灰色的枪身、巨大的枪口、碳纤维骨架结构的托底，枪身侧刻着几个斑驳的字母：wKw toR – Zak?ady mechaniczne tarnow。
“12.7口径，反器材狙击步枪，”帕维尔低声说，“波兰陆军专用，射程两公里，能穿透半英寸钢板。”他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又从柜子里取出三盒弹匣。
“这不是普通的子弹，”他说，“穿甲、曳光、燃烧弹各一匣。要干那种东西，你需要全部。”
马库斯默默地装上瞄准镜。那是一个夜视与热成像组合的瞄具，玻璃片反出一抹冷绿色的光。他将枪轻轻托起，手臂被震得一麻。那股重量让人感到安心，也提醒他这是一件能杀死世界上任何东西的机器。
“我要高点的位置。”
“去北面钟楼废墟。”帕维尔答，“那儿能看到吊桥对面的山坡。你要的小怪物，还在那块岩石上。”
马库斯点头，提枪离开。凯尔跟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只装弹的箱子，脸上满是烟灰。两人穿过被炮火撕裂的街道，走过倒塌的屋檐、烧毁的农田、断裂的电线。每一步都踩在尸体上，脚底发出黏稠的声。
钟楼只剩半截塔身。风从破洞灌进来，带着灰烬和血腥味。马库斯爬到塔顶，俯身在断墙后。那儿的视野极好，整个吊桥、河面、以及对面的山坡都尽收眼底。
他趴在废墟上，调整着呼吸。“风速两点方向，五米每秒。”凯尔拿着风速计，压低声音。“距离一千九百八十米。”“温度十一度，湿度六十。”
“明白。”马库斯轻声说。
他透过瞄准镜，整个世界变得寂静。热成像的画面是黑与灰的交织，感染者的身体在夜视中呈现橙红的光。那只智慧体站在山坡岩石上，依旧是那个高而瘦的身影。它的身体温度低于周围，像一块移动的冷铁。它没动，只是仰头，似乎在倾听什么。
马库斯微微调整呼吸，指尖放在扳机上。心跳在耳朵里放大，他听见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风向保持稳定。”凯尔低声。“我只要一次机会。”
第一发子弹推出膛，火光在塔顶炸开。那沉闷的轰鸣几乎要震碎空气。子弹划出两公里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智慧体身边的岩石。碎石飞溅，那东西侧头，慢慢转向了铁河城的方向。
“该死，差一点。”马库斯咬牙，重新装弹。第二发穿甲弹推出，枪托的反冲力几乎让他整条手臂发麻。他通过热像看到，智慧体的胸口微微偏移，那是一种本能的回避动作。它还没明白自己正被盯上。
“第三发。”马库斯喃喃。风向变了，他微微抬高枪口。凯尔数着时间：“三，二，一——”
子弹穿越空气的那一刻，世界安静了。命中。
智慧体的上半身猛地后仰，脑后炸开一团黑雾。它的躯体歪斜着，从岩石上摔下去，砸在一堆普通感染者身上。那些感染者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线割断，一时间呆立原地。河对岸的尸潮发出一阵混乱的低吼，然后，失去了节奏。
“命中。”凯尔轻声道。
马库斯的呼吸在胸口一滞。他没有立刻放松，而是再装上一发，连续三次补射。爆炸的热光在热成像屏里亮起，确认那具尸体已经被彻底撕碎。
“结束了。”他低声说。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比死亡更可怕。
失去了指挥的尸潮瞬间陷入癫狂。感染者开始相互撕咬，像疯了一样攻击身边的一切。那些曾经有序地推进、配合的动作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饥饿与疯狂。河岸上，感染者推挤着，纷纷掉进河里。护城河被血染红，尸体堵在水车叶片上，水轮被卡得嘎嘎作响。
“他们乱了！”凯尔惊呼。“这就是我们等的时机。”
马库斯从塔上跳下，肩膀重重一痛，但他没停。“呼叫索博尔少将，”他喘着说，“告诉他，那个东西死了。准备反击。”
基地指挥部的电台立刻炸响。少将没有欢呼，也没有质疑，只说了一句：“全体装甲车出动，向河岸推进！步兵清巷，民兵扫尾！现在开始反攻！”
铁河城的车库门在同一时间被推开。十几辆装甲车轰鸣着驶出，炮口闪烁着光。挖掘机和推土机跟在后方，像一群笨重的铁兽。它们在街头形成一道厚重的防线，沿着主干道缓缓推进。机炮的轰鸣再次响起，碎片横扫街角。
士兵们从废墟里冲出来，手雷、燃烧弹、步枪交替使用。“清理两侧！”“别停！压过去！”“还有活的在左边！”
桥头成了一场屠杀。没有了智慧体的调度，感染者完全陷入无序。他们互相推挤、绊倒、咬对方的脖子。机炮把整条街清成一片空地。装甲车的履带碾过血肉，发出一种恶心的噗嗤声。火焰喷射器在河边扫过，烧出一排炭黑的空影。
挖掘机再度登场。驾驶员们像疯了一样操控巨臂，铲斗一下一下地推，像在推积雪。血水和残肢混合在地上，挖斗拉开，尸块成堆地滚下护城河。有人在机舱里放着老波兰歌，喇叭里传出嘶哑的旋律，与外头的枪声交织。
“右侧屋顶还有敏捷者！”有人喊。“我看到他们了！”霍云峰抬起突击步枪，连开几枪。那几只敏捷感染者在屋顶上乱窜，被打中后摔下来，砸在地上还在抽搐。
凯尔推开一扇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屋内有七八只普通感染者，早已饿得骨瘦如柴，看到活人扑了上来。他没有退，直接抬枪扫射，子弹把墙壁打出洞。霍云峰带人冲进去，一边补枪一边吼：“清干净这里！屋顶放哨！”
民兵从后方跟上，他们拿着长矛和斧头，补刀、搬尸、搜屋。街道渐渐被清理出一条血路。
当最后一辆装甲车驶到桥头时，整个铁河城的轮廓终于清晰了。火光被晨光压在地面，浓烟在天边翻卷。河水已经变得浑浊，尸体被水流冲走，漂向远方。
“目标确认死亡，尸潮溃退。”电台里传来报告声。“干得漂亮。”索博尔少将的声音沙哑，“但我们还没赢。我们要清干净每一条街。”
马库斯靠在墙边，双手还在抖。凯尔递给他一瓶水，他没接。目光穿过残垣，看向远处那块山坡。那儿的石头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滩被炸焦的黑影。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凯尔低声问。马库斯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它知道我们能杀它。”
风从河面吹来，卷着火焰与灰烬。霍云峰走到他们身边，看了眼那把枪。“干得好。”“这玩意儿挺重。”马库斯笑了笑，肩膀上全是青紫。
“希望这是最后一个。”“不会的，”霍云峰说，“但至少我们撑过了这一夜。”
他们站在废墟中，望着铁河城的天际线。太阳终于完全升起，光线照在破损的房屋上，照在挖掘机、装甲车、还有那些还站着的人身上。空气依旧有血腥味，但也有一种久违的温度。
远处的风车又转动了，嘎吱作响的节奏像是在宣告什么。这一夜，铁河城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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