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五丈原的秋霜：最后的北伐与未尽的遗愿
建兴十二年的秋，来得比往年更早。五丈原的草才刚泛黄，就被一场早霜打蔫了，风卷着枯草掠过蜀军大营，发出呜咽似的声响。
诸葛亮坐在中军大帐里，手里攥着一份军报，指腹几乎要嵌进竹简的纹路里。军报是从祁山堡传来的，字迹潦草，墨迹里还混着暗红的斑点——那是魏延的亲兵咬破手指写的血书，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粮尽三日，魏军猛攻，将士断指为誓，死守待援。”
帐外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姜维掀帘而入，身上还带着寒气：“丞相，陈仓道的粮队被魏军袭扰，耽搁了行程，怕是……怕是赶不及支援祁山了。”
诸葛亮没有抬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江州的粮呢？李严那边有消息吗？”
姜维的脸沉了下去：“派去催粮的斥候回来了，说……说江州连日暴雨，粮船无法启航。”
“暴雨？”诸葛亮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建兴十二年的秋，江州哪来的暴雨？”
他太清楚了——这又是借口。李严虽被废为庶民，可江州的大小官吏多是他的旧部，那些人早就对北伐心怀不满，如今借着各种由头拖延粮草，不过是想逼他退兵。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在风里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忽明忽暗。诸葛亮缓缓放下血书，从案上拿起一份地图，手指划过祁山的位置——那里是陇西的咽喉，一旦失守，整个北伐的防线就会崩溃。可他手里的粮草，也只够支撑半个月了。
“伯约，”他忽然开口，“你率五千精兵，从祁山道奇袭魏军后路，务必为祁山堡争取时间。”
姜维领命，转身要走，却被诸葛亮叫住：“带足干粮，路上……莫要扰民。”
姜维一怔，随即躬身道：“末将谨记。”他知道，丞相这是怕士兵饿极了，会抢掠沿途百姓——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保住蜀汉的民心。
姜维走后，诸葛亮拿起案上的汤药，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他却浑然不觉。随军的医师说，他的咳疾是累出来的，需要静养，可这帐里的军报、前线的将士、后方的烂摊子，哪一样能让他静下来？
三更时分，帐外传来一阵骚动。诸葛亮披衣起身，走出帐外，见是几个负责屯田的老卒，正跪在地上哭求。
“丞相，求求您，救救我们的家人吧！”为首的老卒泣不成声，“南郑的士族说我们是‘军户’，把我们种的粮食全抢了，还把我们的婆娘孩子抓去抵债……”
诸葛亮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这些老卒是他亲自从成都带来的，本想在陇西屯田，为北伐打下根基，可如今……他想起费祎在南郑查案的折子，想起蒋琬闯宫被逐的消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你们先起来。”他扶起老卒，声音带着疲惫，“此事我知道了，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老卒们千恩万谢地退下，诸葛亮却站在帐外，望着天边的残月，久久没有动弹。秋霜落在他的发间，白得像雪。他忽然想起建安十九年，先主入蜀时，他站在成都的城楼上，看着百姓们夹道欢迎，眼里满是对太平的期盼。那时他以为，只要君臣同心，励精图治，定能恢复汉室，还天下一个太平。
可如今呢？先主故去，后主耽于享乐，士族结党营私，百姓怨声载道。他六出祁山，耗尽心血，却像在推一块滚向悬崖的巨石，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挡不住它下坠的势头。
“丞相，该歇息了。”侍卫低声提醒。
诸葛亮摇摇头，转身回帐。案上的军报又堆了厚厚一摞，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费祎从南郑发来的——李丰等人被释放后，变本加厉地克扣粮税，甚至煽动百姓闹事，说“北伐耗尽民力，不如降魏求安”。
“降魏求安……”诸葛亮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案上的竹简。
侍卫大惊，连忙去叫医师。诸葛亮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提笔写下最后一道军令：令魏延死守祁山，姜维回援，杨仪负责撤军，将粮草、器械、屯田的老卒全部带回汉中。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将笔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帐外的风更紧了，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最终熄灭在黑暗里。诸葛亮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的不是未竟的北伐大业，而是成都街头百姓的笑脸，是祁山堡士兵干裂的嘴唇，是那些被士族抢走粮食的老卒绝望的眼神。
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们。
五丈原的秋霜，一夜之间铺满了蜀军大营。当将士们发现丞相已经溘然长逝时，整个大营响起了震天的哭声。姜维捧着那份最后的军令，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知道，丞相这是用自己最后的力气，为蜀汉保留一丝元气。
可这元气，还能支撑多久？
消息传到成都，刘禅正在后宫玩蛐蛐。黄皓告诉他丞相去世的消息时，他愣了半天，才问：“那……北伐是不是不用打了？”
黄皓连忙点头：“是啊陛下，以后再也没人烦您了。”
刘禅“哦”了一声，继续逗弄着蛐蛐，仿佛只是少了一个时常唠叨的大臣。太极殿里的歌舞依旧，士族们举杯相庆，说“天下终于要太平了”。
只有蒋琬、费祎等人，在丞相府里披麻戴孝，望着空荡荡的大堂，泪流满面。他们知道，那个试图用一己之力撑起蜀汉天空的人，永远地离开了。而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守住。
五丈原的秋风吹过秦岭，吹向汉中，吹向成都。它带着诸葛亮的遗愿，带着前线将士的血，带着士族的冷笑，也带着百姓的叹息，一路向南。
蜀汉的天，在这个秋天，悄悄塌了一角。而那道裂缝，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将整个王朝吞噬。
（本章约42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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