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城，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尽，城主府的檐角已先被金阳镀上一层薄刃般的亮边。
王如把鹿皮囊往肩后一甩，抬头望那乌木鎏金匾额——
“镇海”二字笔力遒劲，像两柄倒悬的剑。
“城主府哎，我还是头一回走正门。”她压低声音，却压不住雀跃。
厉岚负剑在后，灰氅被风掀起半幅。
“别东张西望。”他轻咳，无相面具下的嗓音低哑，“今日只谈生意。”
府门卫兵验过请帖，目光在二人身上各停一瞬：少女明眸虎牙，少年寻常到过目即忘。
“沈少主在演武厅。”校尉抬手，“二位随我来。”
——却未行向演武厅，反引至偏殿。
殿门半阖，一缕檀香逸出，像无形的钩子。
屋内主位坐一位紫袍中年人，鬓角霜白，眉目与沈无咎有七分相似，却更沉厚，像一口藏了三十年的老井。
“城主大人。”卫兵单膝点地，“人带来了。”
沈吾抬眼，目光先落在王如，再滑向厉岚，停了一息，微微一笑：“二位便是无咎提过的少年英杰？过来坐。”
王如想开口，厉岚抢先拱手：“沈城主当面，不敢称英杰。我们只是来赴少主前约，不知城主招我等来此，可是有事？”
沈吾摩挲茶盖，声音低缓：“无咎晨起练剑，稍后便来。现在想来是顾不上你们，城主府哪能怠慢了客人，老夫便亲自接见以显我城主府待客之道。”
话音落，两侧屏风后脚步轻移，各隐一道呼吸——地煞境。
厉岚指尖微紧，却听沈吾又笑：“信阳小地方，难得见少年剑客。听闻林小友那日‘柳枝为剑’惊为天人？”
“这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沈吾似不再深究，抬手斟茶，水线却凝在空中，忽然一转，化作一条细水龙，直扑厉岚面门！
少年端坐不动，袖中指尖轻弹，一缕剑意悄然游出，将水龙从中剖开，散作雨雾，落在茶案，一滴未溅。
沈吾眼底亮起第一分真笑：“好，剑意稳重当是大才！能将剑意练得同双手一般你也算得上翘楚了。”
王如看得眨眼，暗里咋舌：老狐狸试剑，小狐狸接招，都不是些好东西。
恰此时，门外朗笑传来：“父亲怎地先我一步？”
帘卷，沈无咎踏入——月白箭袖，腰间悬一柄未出鞘的短剑，扇骨轻敲掌心，目光掠过二人，在厉岚空荡的剑绦停了一瞬。
“林兄，还没有带剑？”他开门见山。
厉岚也不遮掩：“不怕公子笑话，之前喝酒没钱押在了酒楼，此番便是来向少城主讨要些银两把剑赎回。”
沈无咎大笑，转身朝沈吾拱手：“父亲，人我就带走了，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
沈吾饮茶不语，只抬了抬手。
……
演武厅，高阔风凉，青砖嵌铁砂，四壁留剑痕。
屏退仆从，沈无咎合拢折扇，笑意一敛：“二位，开门见山——我有一桩生意，酬金是百两银子，愿接否？”
百两。王如指尖一颤，却见厉岚神色淡：“什么事？烧杀抢掠干不了。”
“护人。”沈无咎道，“三日后，信阳水门，酉时落潮，有一艘官船入港。
船上有位大人物——具体身份，暂不便言明。
蛛网已买通死士，要在码头换船之际取其首级。我要你们混在接官队伍里，保他活到出了信阳地界。”
王如插话：“蛛网？蛛网势力庞大光我们两人不够，而且百两也不够我们卖命。”
沈无咎含笑：“所以我找的并不是是只有二位，好有两位高手，你们只负责保护，不需要出大力。”
厉岚抬眼：“为何是我们？”
“三日前万仙楼，林兄以枝为剑，剑意却含而不放——这是‘藏剑’。”沈无咎目光灼灼，“我需要藏得住剑的人。况且……”他顿了顿，“二位无根无基，事成即走，干净。”
少年沉默片刻，道：“抱歉，少主好意心领。我二人另有要事，不便涉官场恩怨。”
百两，就算赎回青冥，但折戟的风险太大，厉岚本身就不是卖命的人，因此考虑过后只能拒绝。
他拱手，欲转身。
“若所护之人，关乎西炎存亡呢？”沈无咎声音不高，却像一枚钉子，钉住少年脚步。
厉岚回头，“沈公子如果可以告诉我是谁，我便答应下来。”
沈无咎缓缓道：“船上是西炎王新封的‘北境巡阅使’大皇子萧庭生，奉密旨押运今年最后一批武器、寒衣，远赴边境。若他死，军心乱，北境将士的结果如何不用在下多上了吧。北齐铁骑，可正等着这一天。”
王如吸了口凉气。
厉岚眼底暗潮涌动——边境，西炎，天界山……
厉岚知道西炎若乱，天界山必不能独善其身。
良久，少年开口：“地点，时间？”
“三日后酉时，城外十里河道。”沈无咎抬手，抛来一只锦囊，“里头有一封信，交给大皇子。——记住如果大皇子问起，你们只是受雇的江湖游侠，事成之后直接撤，别让蛛网的人记住你们的脸。”
王如接过，掂了掂，抬眸：“再加五十两。”
沈无咎失笑：“成交。另外现在先给你们三十两将剑赎回来。”
厉岚拱手：“那便先谢过公子了。”
……
出了城主府，日已西斜。
王如把锦囊抛起又接住，小声道：“真打算干？蛛网可不是善茬。”
厉岚望向远处水门方向，桅杆如林，旗幡猎猎。
“顺路。”他轻声说，“我们本就要回天界山，而天界山……不能坐视北境断粮，况且韩鸢已经死了，压力应该不大。”
王如把鹿皮囊往肩后一甩，笑得虎牙闪亮：“那就干！——不过，我现在有点饿了。”
少年摇头，唇角却勾起极浅的弧度。
城外河道方向，暮色四合，像一张拉满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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