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眼尖的宦官立刻像毒蛇般望来，压低声音厉声喝斥：“大胆奴婢！殿前失仪，不要命了！”
阿奴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将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连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无人看到，她那低垂的、埋在阴影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与刻骨的仇恨，仿佛“一线天”这个地名，是她永世无法挣脱的梦魇，是她族人血脉中永恒的诅咒。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齐行营。
元玄曜一袭黑衣，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手持千里镜，冷冷地注视着窗外夜色。窗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与他此刻深邃如渊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手中摩挲着一卷从不离身的《黄河水经注》别本，指尖轻轻抚过那处用血色朱砂勾勒的“一线天”水道。眼中没有一丝胜利的狂喜，只有极致的清明与沉重。
“鱼儿，终究是入网了……”他轻声自语，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宿命的铁锈味，又似古钟在深渊中回响。
在他身侧的矮榻上，十四岁的杨坚正蜷缩在兽皮毯中沉睡。清瘦的少年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清澈的脸庞，在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显得格外纯真而脆弱。
杨坚紧紧握着自己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梦中也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威胁。
元玄曜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杨坚那紧握的拳头上。他想起书房中，杨坚第一次拿起笔，在纸上稚嫩却坚毅地写下“天下”二字时的专注神情。
那笔迹，虽稚嫩却遒劲，仿佛已预示了某种不凡，也映照出这乱世中，一个少年对未来的懵懂渴望。
这天下，血火连天，生灵涂炭。多少像杨坚这样年纪的少年，本该在父母膝下嬉戏，却不得不早早尝尽乱世的苦楚。
他所布下的这盘棋，以故国山河为棋盘，以千万人性命为代价。最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复仇。是为了推翻这腐朽的高氏。为了元氏皇族的归宗。
但更深处，是为了一个，能让杨坚那样的孩子，不必再在血火中求生的未来。一个，能让“天下”二字真正意义上成为“天下”的未来。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份疼痛清晰而真切，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这份觉悟，让他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也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仅是南梁的棋子，邺城的棋局，也该动起来了。”他低声，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
此时，淮南，寿春。
南梁北伐大军帅帐。主帅陆丰一身戎装，正意气风发地对着巨大的沙盘，部署着进攻方略。帅帐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与汗味，那是即将出征的狂热与躁动。
他也刚刚收到了来自建康的绝密军令，以及那份所谓的“北齐宗室联名信”。
“哈哈哈！”陆丰看着沙盘上那个代表着白马渡的棋子，发出一阵震彻整个帅帐的洪亮笑声。这位新晋大将军，此刻充满了对胜利的无限渴望与自信，仿佛已将整个北齐踩在脚下，闻到了邺城城头弥漫的血腥味。
“北齐宗室反叛，元玄曜那黄口小儿又在北境被六镇叛军拖住手脚！黄河防线如今兵力空虚，形同虚设！此乃不世之功，天助我大梁一统天下！”
“届时，本将便要亲手将那高洋的头颅，制成酒器，献给陛下！”他双目炯炯有神，仿佛已看到自己名垂青史的辉煌。
他身边的部将们也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眼中闪烁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那渴望甚至比帐外的烛火更亮。
“将军，此战若成，您便是再造乾坤的卫霍之功啊!”
“何止卫霍！此乃一举荡平北国，千古第一名将！”奉承之声不绝于耳，如潮水般涌来。
陆丰捻着花白的胡须，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得意。仿佛那份封侯拜相的诏书，已然握在手中。他戎马一生，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
“传我将令！”陆丰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声震屋瓦，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前军即刻开拔，兵锋直指白马渡！斥候营前出百里，给我盯死黄河对岸的一举一动！待王神念将军的水师就位，便立刻发动总攻，一战而下黄河，直捣邺城！”
“吼！”帅帐之内，将校们齐声应诺，声震屋瓦，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一股名为“胜利”的狂热气息，在整个淮南大营中弥漫开来，像即将爆发的洪水猛兽。
三十万大军开始缓缓转动，如同一头即将吞噬天地的巨兽，带着隆隆的战鼓声和冲天的杀气，向着北方的黄河，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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