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府。
昭昭和范闲端坐在下首左右两侧，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刚刚送走与他们相处四年的费介，两个人内心深深的不舍。
坐在昭昭旁边的若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察觉到桌上的气氛不对，乖巧地保持沉默。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十分低迷。
老太太放下筷子，视线落在自己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身上。
沉声道：
“他走了，反而是好事。
若他一直留在澹州，就会把京都人的目光招引过来。
到那个时候，闲儿，你的处境会变得不妙。”
范闲抬起头：
“奶奶，难道京都有人想对我不利吗？”
老太太拄着拐杖，缓缓走到他面前。
“京都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娘死在京都，你留在澹州命会长一些。”
“可是……”
范闲犹豫着瞥了眼对面的少女。
“昭昭总有一天会回京都对吗？”
“她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脱口而出的‘有什么不一样’被老太太打断。
“马车在门口，吃好饭，若若启程回京都。”
“当啷——”
若若手中的筷子跌在碗沿上，随即滚下来，顺着桌沿滑落到地上。
直直站起来。
檀木圆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猛地推后，在安静的厅堂里拖出刺耳的尾音。
那双与昭昭七分相似的眼眸里蓄满泪水。
“那姐姐呢？”
她似乎还抱着一丝希望。
“姐姐和我一起回京都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昭昭有些不知所措。
不自觉攥紧裙角的布料。
大半年的相处，她面对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即将离开的消息，已经不能淡然处之。
听到若若的问话，她下意识望向范闲。
方才奶奶明确表示不会让范闲去京都……
在昭昭望向范闲的时候。
恰巧与他投来的视线撞在一起。
范闲心中因为若若即将离开的淡淡不舍，迅速被昭昭可能随之一起离开的慌乱和迷茫替代。
拿着筷子的手骤然收拢。
霸道真气瞬间涌入掌中，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用力。
掌心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脆响——
“啪！”
他手里的木筷，竟应声断成两截。
老太太审视着范闲强烈的反应。
沉静的目光在他和昭昭间来回扫视。
瞳孔骤然一缩。
一个荒唐的猜测浮上心头。
“你姐姐迟早会回京都，但不是今天。”
和姐姐一起回府的愿望落空。
若若低下头。
眼中蓄满泪水，啪嗒啪嗒滴落在空空如也的碗里。
范闲闻言，喉间的酸涩感消散，僵硬的肩膀松弛下来。
半截带着血痕和毛刺的断筷。
“嗒——”
一声轻响后掉在桌上。
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被老太太尽收眼底。
她拄着拐杖的身子晃了晃，强撑着站稳。
朝着要来扶她的昭昭摆摆手。
“都吃好了，你们去送一送若若。”
老太太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
三个人慢吞吞地朝着大门走去，一路上都沉默不言。
此刻的若若无比希望这条路可以无限延长。
可惜天不遂人愿。
范府大门很快映入三人眼帘。
她猛然回头扑向昭昭，嚎啕大哭。
“呜呜呜姐姐，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哥哥，呜呜——”
昭昭抱住女孩，鼻头泛酸。
她仰起头眨眨眼睛，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鬓角。
“姐姐也舍不得若若……”
小姑娘伏在姐姐怀里哭了好一会儿。
直到下人来催，才胡乱抹着眼角退出来。
“姐姐，我回京都后可以给你写信吗？”
很显然无论多么难以接受。
若若终究接受了姐姐不与自己一同回去这个事实。
“如果若若寄信来，我一定会给你回信的。”
昭昭指尖轻轻摩挲着妹妹的脸颊，轻声许诺。
她拿过范闲怀里的包袱，递给若若。
刚刚他们离开寿安堂，昭昭顺道回自个儿院子收拾的。
“姐姐？”
“若若，这是我和哥哥送你的礼物。
里面装着姐姐为你量身定制的养颜品和哥哥给你写的话本子。
希望若若回京都后也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
若若长这么大，第一听到如此直白真挚的祝福。
瞬间再度哽咽。
“姐姐……”
“好啦，别再掉小珍珠啦，再哭要变成小花猫了。”
下人再次催促船已经到了。
若若抱紧怀里的包袱，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马车。
范闲冲着若若挥挥手。
“若若！欠你的故事，我会定期写信寄给你的！”
直到接若若回京都的车队浩浩荡荡消失在街角。
两个人一直挥手示意的动作才停下。
“我刚才明明看见你收拾了两个包袱啊，还有一个呢？”
“让侍女提前放在马车里了，这会儿估计若若已经发现了。”
“为什么要单独再给她一个，难道马车上那个不是给若若的？”
“给老爹和二姨娘的。”
“给咱爹我能理解，怎么还有二姨娘的？”
范闲不解。
“就算生下儿子，据说她并未被老爹扶正。
你不需要去讨好她。”
昭昭闻言叹一口气。
“红楼梦都能倒背如流的中文系高材生，怎么这会儿转不过弯来？
我远在澹州，自是不用和二姨娘打交道。
可若若今后要在她掌事的后宅里生活，就当是我这个姐姐提前为她打算了。”
范闲扯了扯嘴角。
他现在哪有心思盘算后宅手段。
方才自己在奶奶面前的失态，以及奶奶反常的举动。
无一不昭示着——
他的心思瞒不住了！
想起刚刚走出寿安堂，奶奶望向自己意味深长的视线。
他就一阵头疼。
“欸？你的手刚才是怎么回事？”
昭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拉过范闲藏在身后的右手。
轻轻打开他紧握的掌心，赫然袒露出几道深红的血痕。
靠近虎口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扎进皮肉里的木刺，正在沁出星星点点的血珠。
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那点佯装的嗔怪和调笑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会……！”
昭昭低呼一声。
不敢置信。
“如果我说是因为刚才以为你要走，舍不得，你信吗？”
范闲注视着眼前少女。
目光落在她因为心疼而紧锁的眉头，语气慵懒。
昭昭头也不回地拉着范闲朝后院走去。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戏弄我！跟我去上药！”
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该知道的反而有点迟钝。
范闲无声苦笑。
她走的很快，却依旧小心翼翼避开受伤的手掌，轻轻拉着自己的衣袖。
范闲没想好怎么面对奶奶的怒火。
可他突然觉得，像现在这样。
跟着她走一辈子，就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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