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刚把猪圈的门拴好，转身就听见院中间传来“扑通”一声。她抬头一看，李桂英竟坐在了院心的泥地上，藏青褂子沾了层黄土，银簪子歪在头发上，手里还攥着把刚拔的草。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李桂英拍着大腿嚎啕起来，声音穿透院墙，连隔壁张二柱家的狗都跟着叫了两声，“娶个媳妇回来，不伺候公婆不喂猪，刚赚了俩钱就想分家，这是要把我逼死啊！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苏清月皱紧眉头，刚想上前扶，顾招娣已经蹲在了李桂英旁边。她伸手拍着李桂英的背，眼睛却瞪着苏清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院门口探头的邻居听见：“娘，您别气坏身子！哥，你快看嫂子，她刚赚了五块钱就急着分家，指不定是藏了私房钱，还想改嫁呢！不然好好的媳妇，怎么会想分开过？”
“你胡说！”苏清月气得浑身发抖，指尖的伤口因为用力攥拳，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没想到顾招娣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改嫁在这年代可是天大的罪名，传出去她就别想在村里抬头了。
她快步走到顾晏廷面前，从布包里掏出那叠被攥得发皱的五块钱，递到他眼前：“哥，你看！这是我卖十个竹篮赚的五块五，五毛钱我买了针线，剩下的全在这，没有藏私房钱！我要是想改嫁，何必编竹篮赚钱？直接走不就好了？”
顾晏廷的目光落在那五块钱上，纸币边缘磨得发白，还沾着点竹篾的碎末——那是她编竹篮时不小心蹭上的。他没接钱，只是看向顾招娣，声音冷了几分：“招娣，别胡说八道。”
顾招娣被他瞪得一缩脖子，躲回李桂英身后，却还小声嘟囔：“我又没说错……她就是想分家，肯定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的是你们！”苏清月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嫁过来三天，被娘逼着挑十担水，被招娣故意撞断竹篾，夜里冻得睡不着，这些我都没说！现在我想自己过，不麻烦你们，怎么就成没安好心了？”
“你还敢顶嘴！”李桂英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的泥，冲过来一把抢过苏清月手里的钱。她攥得死死的，指关节发白，纸币被揉得更皱了，“这钱是你在顾家赚的！用的是顾家的柴刀，砍的是顾家后山的竹子，凭什么归你？该归顾家！你别想拿走一分！”
“这是我自己编篮赚的！”苏清月急了，伸手去抢，“柴刀是我娘陪嫁的，竹子是集体土地的，跟顾家没关系！你把钱还给我！”
两人拉扯起来，李桂英年纪大却力气不小，苏清月的手腕被她攥得生疼，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顾招娣见势，绕到苏清月身后，伸手就想推她：“你别跟我娘抢！这钱本来就是我家的！”
“住手！”
顾晏廷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他快步上前，一只手抓住李桂英的手腕，另一只手挡住顾招娣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李桂英“哎哟”一声松了手，五块钱掉在了地上。
“钱给清月。”顾晏廷的声音有点哑，眉头拧成了疙瘩，“分家的事，我再跟娘商量，别动手。”
“我不！”李桂英挣开顾晏廷的手，又要去捡地上的钱，“这钱不能给她！她拿着钱就该跑了！晏廷你是被她灌了迷魂汤吗？她是外人，我才是你娘！”
顾招娣也跟着闹：“哥，你不能帮她！她要是分家走了，谁帮我喂猪？谁帮娘做饭？你以后娶不上媳妇怎么办？”
苏清月弯腰捡起地上的钱，指尖碰到冰凉的纸币，心里又酸又涩。她本来不想闹得这么难看，可李桂英和顾招娣的蛮不讲理，让她连退一步的余地都没有。
院门口的邻居越聚越多，张二柱他妈端着洗衣盆，踮着脚往里看，还跟旁边的刘三妹娘小声嘀咕：“顾家这是闹啥呢？清月这丫头看着老实，怎么跟婆婆吵成这样？”
刘三妹娘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分家？桂英也是，清月能赚钱是好事，何必拦着？”
这些话飘进李桂英耳朵里，她更觉得没脸，索性又坐在了地上，这次哭得更凶：“大家快来看啊！我家媳妇要分家，还抢家里的钱，我这当婆婆的活不下去了！晏廷你要是不拦着她，我就死在这！”
顾晏廷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扶了扶额，像是在压制烦躁：“娘，您别闹了，有话进屋说，别让外人看笑话。”
“我不进屋！”李桂英拍着地面，泥土溅到了顾晏廷的裤脚，“今天你要么让她把钱留下，不准分家；要么我就死在这，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帮着外人逼死亲娘的！”
顾招娣也跟着哭：“哥，你快劝劝娘！嫂子要是走了，我们家就散了！”
苏清月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反倒平静了。她把钱重新塞进布包，贴在胸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娘，哥，分家是我认真想过的。钱我不会给你，分家我也不会改主意。你们要是想闹，就继续闹，我等着。”
她说完，转身就往院西的棚子走——那是她昨天跟顾晏廷说的，想搭棚子的地方。她知道现在劝不动李桂英，与其在这吵，不如先把棚子的事落实，至少有个自己的地方。
“你给我站住！”李桂英在身后喊，想追却被顾晏廷拉住了。
顾晏廷看着苏清月的背影，又看了看撒泼的母亲和哭哭啼啼的妹妹，还有院门口围观的邻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对李桂英说：“娘，先起来，地上凉。分家的事，明天我去问乡上的同志，看有没有说法，今天先别闹了。”
李桂英知道儿子是在找台阶下，再闹下去只会更难看，终于慢慢收了哭声。顾招娣还想再说什么，被顾晏廷一眼瞪了回去，只能不甘心地扶着李桂英站起来。
院门口的邻居见没热闹看，也渐渐散了。张二柱他妈路过棚子时，还小声对苏清月说：“丫头，别跟你娘一般见识，她就是嘴硬心软。”
苏清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看着院西空荡荡的空地，攥紧了布包里的钱——不管李桂英怎么闹，顾晏廷怎么为难，她分家的念头都不会改。这五块钱，是她的底气，也是她在这个年代，给自己争来的第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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