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夜里晃着，映得张兰的影子贴在土墙上。她蹲在炕边，面前摊着个旧木箱，正把王磊的衣服一件件叠整齐——新做的蓝布衬衫是清月嫂子扯的布，针脚缝得细密；旧棉袄是娘去年改的，里子洗得发白，她特意用粗线把松了的领口又缝了一遍。
“兰兰，别收拾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王磊坐在炕沿上，看着妹妹低头忙活的样子，心里又暖又酸。他知道妹妹为了自己的学费，这阵子天天帮着编竹篮，手上都磨出了茧子。
张兰没抬头，手里攥着件灰色毛衣，那是她攒了半个月的毛线，织了一个月才成的——白天帮着干活，晚上就借着煤油灯的光织，手指被针戳破了好几次，贴了好几块胶布。“哥，我再检查一遍，别落下东西。”她把毛衣轻轻放进箱子里，压在衬衫上面，“地区比咱们这冷，天冷了记得穿，别冻着感冒，耽误上课。”
王磊伸手摸了摸毛衣，毛线软软的，还带着点妹妹的体温。他鼻子一酸，想说点什么，却又怕让妹妹难过，只能点点头：“知道了，我会穿的。你也别总熬夜，对眼睛不好。”
张兰终于收拾完，把木箱盖好，用绳子捆了两道，才爬到炕上：“哥，你到了学校，要记得给家里写信，告诉我学校里的事，比如有没有好玩的，同学好不好相处。”
“好，我每周都写。”王磊帮妹妹掖了掖被角，“快睡吧，明天四点就得走。”
鸡叫头遍的时候，晏廷就起了床。他把自行车推到院里，车后座绑了块木板，用来放王磊的木箱。清月也起来了，在灶房里烧热水，李桂英坐在炕边，又把王磊的行李翻了一遍，生怕落下什么——煮好的鸡蛋装了满满一布兜，咸菜罐用布包好，连针线包都塞了进去。
“娘，别装了，够了。”王磊拦着娘的手，“学校里能买到吃的，您放心。”
“买的哪有家里的好？”李桂英的声音有点哑，她摸了摸王磊的脸，“到了学校别省着，该吃就吃，别跟同学吵架，有事多让着点。”
“知道了娘。”王磊点头，眼眶有点热。
四点刚过，一家人就往村口走。晏廷推着自行车，木箱稳稳地绑在后面；李桂英走在中间，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给王磊路上吃的馒头；清月牵着招娣，招娣还没睡醒，揉着眼睛跟在后面；张兰走在最后，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王磊的背影。
刚到村口，就看见黑压压一群人——赵大娘、二柱娘、二柱、三妹，还有村里的几个老人，都早早地来送行。
“王磊啊，这是大娘给你做的鞋垫，布是新扯的，软和，垫在鞋里不磨脚。”赵大娘把两双布鞋垫塞到王磊手里，笑得满脸皱纹。
二柱娘也递过来个陶罐：“这里面是我腌的萝卜干，就粥吃香，你带着，在学校不想吃食堂的菜就拿出来吃。”
“王磊哥！”二柱扛着个布包跑过来，里面鼓鼓囊囊的，“这是我和三妹给你煮的鸡蛋，路上吃，补充营养，到了学校也能当早饭。”他说着，把布包往王磊怀里塞，“三妹怕鸡蛋碎了，用稻壳裹了好几层，你放心拿。”
三妹站在旁边，手里攥着个纸包，里面是几块水果糖——那是她过年攒下的，一直没舍得吃。“王磊哥，这个给你，路上吃，甜。”她把纸包递过去，小声说，“你到了学校，要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
王磊接过大家递来的东西，怀里都快抱不下了。他看着眼前的村民，心里暖得发疼：“谢谢大娘，谢谢二柱哥，谢谢三妹……我到了学校肯定好好读书，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赵大娘抹了抹眼角，“快走吧，别耽误了火车。”
晏廷推着自行车，带着王磊往镇上走。李桂英、清月、张兰、招娣跟在后面，村民们站在村口，挥着手喊：“王磊，常写信回来！”“到了学校好好学！”
路上的天还没亮，只有星星挂在天上。晏廷走得稳，自行车“吱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楚。张兰跟在王磊旁边，时不时帮他扶一下怀里的布包：“哥，鸡蛋别压着，碎了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王磊看着妹妹小小的身影，心里想着，等自己将来挣了钱，一定要带妹妹去镇上买新布衫，买她喜欢的花头绳。
到镇上车站时，天刚蒙蒙亮。车站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多是送人的，背着行李，拎着包裹，到处都是说话声。晏廷帮王磊把木箱从自行车上卸下来，清月帮着整理了一下王磊的衣领：“到了学校，要注意身体，别光顾着读书，天冷了就加衣服，要是缺钱了，就给家里写信，我和你哥想办法。”
“嫂子，我知道了，你们也照顾好自己。”王磊点头，看着清月嫂子眼底的红血丝，知道她这阵子为了自己的学费，没少熬夜。
火车进站的汽笛声响起，李桂英突然拉住王磊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的手粗糙得很，是常年干活磨的，却紧紧地攥着王磊的手：“磊啊，到了学校好好读书，别跟同学闹矛盾，吃饭别省着，常写信回来，娘在家等你消息，家里的事不用你惦记，有我和你哥嫂子呢。”
王磊看着娘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他伸手擦了擦娘的眼泪，声音有点哽咽：“娘，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我每周都给家里写信，您在家也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地里的活让哥多干点。”
“哎，娘知道。”李桂英抹了把泪，又把布兜里的鸡蛋往王磊手里塞，“路上吃，别饿着。”
火车开始检票了，王磊拎着木箱，跟着人群往车厢走。张兰突然跑过来，趁大家不注意，把一个蓝色布包塞到王磊手里，布包小小的，却沉甸甸的。她凑到王磊耳边，小声说：“哥，这里面是我攒的二十元钱，是我卖鸡蛋、帮人编草绳挣的，别跟娘说，娘知道了该心疼了。你在学校买点肉吃，别总吃咸菜，对身体不好。”
王磊攥着布包，手指能摸到里面的纸币。他看着妹妹紧张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知道妹妹有多节俭，平时连块糖都舍不得买，却把攒的钱都给了自己。“兰兰，”他声音发颤，“等我放假回来，带你去镇上买新布衫，买花头绳，好不好？”
张兰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笑着说：“哥，你快上车吧，别晚了。”
王磊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座位，把木箱放在行李架上。他趴在车窗边，看着下面的家人——娘还在哭，清月嫂子在安慰娘，晏廷哥站在旁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招娣拉着娘的衣角，张兰踮着脚，正往车窗这边看。
火车开动了，汽笛声再次响起。王磊挥着手，大声喊：“娘！哥！嫂子！兰兰！再见！我会写信的！”
李桂英和张兰追着火车跑了几步，李桂英的哭声越来越大，张兰也擦着眼泪，却还是挥着手：“哥！记得写信！”
火车越开越快，把家人的身影越拉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王磊还趴在车窗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蓝色布包，眼泪掉在布包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他心里想着，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不辜负他们的期望。
车站里，李桂英还在抹眼泪，清月扶着她的胳膊：“娘，别难过了，王磊到了学校会好好的，还会常写信回来。”
张兰擦了擦脸上的泪，抬头看着火车开走的方向，轻声说：“娘，我会等哥回来的，等他回来，我要听他讲学校里的事。”
晏廷点了点头，看着妹妹坚定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王磊终于踏上了去学校的路，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大家慢慢往回走，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在土路上，暖融融的。虽然离别的伤感还在，但每个人心里都揣着希望，盼着王磊在学校好好的，盼着他放假回来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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