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离开后，病房里重归死寂，但空气里仿佛残留着电流通过的焦灼味道。沈清言靠在床头，闭目调息，试图平复因高度精神对抗和苏芳霏意识短暂爆发而引起的阵阵虚脱感。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根小锤子在不停敲打。
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平衡正在被打破。一方面，长期的药物依赖和营养不良让机体濒临枯竭；另一方面，苏芳霏被强行唤醒的、饱含恨意的意识能量，如同失控的野火，在她识海里左冲右突，灼烧着原本属于沈清言的冷静壁垒。这不是长久之计，必须速战速决。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昏黄转为沉黯的墨蓝，夜晚再次笼罩了这座白色的囚笼。
大约晚上九点，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没有敲门，也没有钥匙转动的前奏。进来的是王明远，他脸色在走廊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反手关上门，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站着，而是快步走到床前，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沈清言微凉的手心。
那是一部老式的、没有任何智能功能的按键手机，体积小巧，便于隐藏。
“电量满的，里面只有一个号码，预存了话费。”王明远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很快，“记者那边……我联系上了，东西也通过加密途径送出去了。他答应会查，但需要时间，而且要求有更直接的、来自‘受害者’本人的证据或证词。”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清言毫无波澜的脸，补充道，“李铭锋今天下午来过医院，和院长谈了将近一个小时。他要求……给你进行mEct（无抽搐电休克治疗）。”
沈清言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拢，握紧了那部冰冷的手机。mEct，通常用于严重抑郁、自杀倾向或药物治疗无效的精神病患者，虽然现代技术已改良，但其对记忆和认知功能的潜在影响仍是巨大的。李铭锋这是要彻底摧毁苏芳霏的神智，让她永远闭上嘴。
“院长同意了？”她问，声音依旧平稳。
“暂时以需要进一步评估拖住了。但李铭锋施加的压力很大，他声称你的‘妄想’和‘攻击性’已经严重影响治疗，并威胁到了医护人员的安全。”王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拖不了太久。你必须……尽快。”
沈清言抬起眼，看向他：“你呢？”
王明远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已经向卫生主管部门和医院纪检组匿名提交了部分材料，关于李铭锋向我行贿以及我……伪造部分诊疗记录的说明。很快，调查就会启动。在这之前，我必须确保你……‘苏芳霏’能站出来。”
这是一场赌上各自前途和性命的合作。王明远选择了弃车保帅，而沈清言，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将功折罪的浮木。
“我知道了。”沈清言将手机藏入病号服内衬一个她自己缝制的暗袋里，“你可以走了。在我联系你之前，保持常态。”
王明远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恐惧，有愧疚，也有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他不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去。
门关上，沈清言立刻行动起来。时间不多了。她需要在这个夜晚，完成两件事：拿到来自“苏芳霏本人”的直接证据，以及，为下一步离开这里，接触下一个目标——苏芳霏的父亲苏大强——做准备。
她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这是这间病房唯一能上锁的空间，虽然护士有万能钥匙，但通常夜间不会随意闯入）。就着洗手池上方昏暗的灯光，她拿出了那部手机。
首先，是证据。她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将音量调到最小，贴在唇边。
她没有哭泣，没有控诉，只是用苏芳霏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柔糯，此刻却冰冷无比的声线，清晰地、条理分明地开始陈述：
“我是苏芳霏，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我在此郑重声明，我意识清醒，未曾患有任何精神疾病。我的丈夫李铭锋，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因婚前出轨、长期嫖娼并转移婚内财产等行为被我发现，为掩盖事实，伙同安宁精神疗养中心主治医师王明远，通过长期药物误导、精神打压及伪造病历等手段，非法将我拘禁于此。我于xxxx年x月x日被强制送入该院，期间遭受非自愿用药及人身限制……我父亲苏大强，在我未成年时期曾对我进行多次猥亵，此事我母亲xxx知情但未予制止……”
她语速平稳，将关键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甚至部分证据（如李铭锋嫖娼记录截图曾存在的手机、王明远开具的异常药物清单）的线索一一说明。这份录音，结合王明远提供的材料，将构成对李铭锋和王明远最直接的指控。
录完音，她仔细检查并保存好文件。接下来，是苏大强。
她回忆着苏芳霏记忆里那个家的地址，那个男人常去的棋牌室，他的一些生活习惯和性格弱点——嗜酒，贪小便宜，极度爱面子，对儿子无底线溺爱。一个卑劣而容易被利用的市井男人。
她不能在电话里直接威胁或警告他，那会打草惊蛇。她需要一种更迂回，更能戳中他痛处，让他自乱阵脚的方式。
沈清言沉吟片刻，然后用手机登录了一个无需实名认证的临时邮箱（利用王明远提供的、医院内部某个开放网络端口漏洞）。她起草了一封邮件，收件人写的是苏芳霏那个被宠坏的弟弟的工作邮箱（苏芳霏曾被迫记下，以备不时之需）。邮件内容很简单，只有寥寥几句，措辞模仿某种官方调查口吻：
“苏xx同志：我单位近期在调查一起陈年旧案，涉及你父亲苏大强先生部分过往行为，可能对其个人声誉及你未来发展造成影响。为核实情况，望你能协助提供相关信息。详情暂不便透露，请勿外传，静候后续联系。”
她没有署名，发送Ip也经过了几层跳转伪装。这封语焉不详、带着隐约威胁的邮件，足以在那个被宠坏、一心指望父亲扶持的儿子心里种下猜疑和恐慌的种子。以她弟弟自私懦弱的性格，很大概率会去质问甚至逼迫苏大强。而苏大强，那个做贼心虚的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来源不明的“调查”风声和儿子的压力下，会做出什么反应？恐惧？愤怒？还是试图联系李铭锋寻求帮助？无论哪种，都会搅浑这潭水，为沈清言接下来的行动创造机会。
做完这一切，她清除了手机上的所有操作记录，只留下那份关键的录音文件。然后将手机妥善藏好。
走出卫生间，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模糊的星子，遥远而不真实。
沈清言躺回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感觉到，苏芳霏的意识在黑暗中安静地蛰伏着，那股冰冷的恨意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淬毒的匕首，收敛了锋芒，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手机已经拨了出去，第一个音符已经响起。接下来，就看这曲复仇的乐章，如何在这沉沉的夜色里，一步步推向高潮。
她闭上眼，不再是抗拒睡眠，而是如同一个蓄势待发的战士，在决战前夜，进行着最后的休憩。
风暴眼的中心，往往是极致的平静。而这平静之下，是即将撕裂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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