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打着桌面，那节奏仿佛在叩问着尘封的岁月。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惯常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像被擦去了些许尘埃，透出一种沈清言从未见过的、锐利而复杂的光。
“林小小……”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干涩，“那案子，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十年了。”
他转过身，不再看窗外，目光落在沈清言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终于找到共鸣的释然。“你刚才说的，鱼鳞，饲料，陶瓷厂的土……当年，我们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但那时候，技术跟不上，思路也受限。”
他拿起那份“7.17”案的卷宗，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封面，像是在抚摸一道陈年的伤疤。“赵永贵，赵永福……这兄弟俩，当年确实都重点摸过排。赵永贵在小学干临时工，负责修剪花圃，偶尔也帮食堂搬点东西，接触孩子的机会是有的。问他话时，紧张得满头大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但硬是咬死了那天下午在镇上帮人修水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核实了，时间点卡得上，虽然证明人有点含糊，但挑不出大毛病。”
“赵永福呢？”沈清言追问。
“赵永福？”王建国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就是个滚刀肉。在陶瓷厂开车，好赌，欠了一屁股债。案发那天，他说自己在厂里睡觉，没人证明。我们查了他很久，没找到直接证据。而且，当时倾向于认为，凶手应该是对镇子更熟悉的人，赵永福常年在厂里，对镇子里的孩子……动机不明显。”
“但是红色黏土……”沈清言指出关键。
“对，黏土。”王建国点点头，“当年也注意到了鞋底的红色黏土，也怀疑过陶瓷厂。可红星陶瓷厂那时候还没完全倒闭，工人也不少，取土坑也不是完全封闭，偶尔有附近孩子去玩，粘上也不奇怪。排查了一圈，没结果。再加上……”他叹了口气，“当时上面压力大，要求尽快破案，后来又接连出了几个大案，人手一抽调，这案子……就这么冷下来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积郁多年的不甘。
“王师傅，您觉得，如果他们兄弟中有一个是真凶，会是谁？”沈清言直视着他的眼睛。
王建国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说不好。赵永贵表面老实，但心里藏着事，那种紧张，不完全是怕警察。赵永福混不吝，但眼神里有股狠劲儿。而且……”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个极其细微的片段，“当年走访时，有邻居提过一嘴，说案发前后那几天，好像看到过赵永福骑着摩托车，载着赵永贵在镇子外面晃悠，方向像是往陶瓷厂那边。但就一个人这么说，也没看清具体时间，当不了证据，后来就没深挖。”
兄弟两人同时出现？沈清言心中一动。如果并非一人作案，而是两人有所关联呢？
“王师傅，现在的物证技术，和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指甲缝里的纤维，如果能提取到哪怕一丁点有效的dNA，就有可能锁定真凶。还有那红色黏土，如果能精确到取土坑的特定区域……”沈清言试图再次说服他。
王建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异常执拗的女警，她眼里那种笃定和清澈，像极了当年刚入行时的自己。他沉寂多年的热血，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动了一下。
“你想重启调查？”他声音低沉。
“官方重启困难重重。但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方式，做点什么。”沈清言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
王建国久久没有说话，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越来越快。最终，他猛地一拍桌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妈的，十年了！老子也憋屈了十年！”他站起身，在狭小的资料室里踱了两步，然后看向沈清言，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属于老刑警的光芒，“苏孟拂，你小子……有点意思。行，老子就陪你赌一把！”
他压低了声音：“支队长那边，先别吭声。物证重新送检，我想想办法，以‘档案整理核对，需技术部门协助确认物证保存状态’的名义，走内部流程悄悄送过去，找信得过的老伙计做。虽然做不了全套高端检测，但一些基础的精确认证，应该问题不大。”
“那赵家兄弟……”沈清言问。
“先别动他们。”王建国摆摆手，经验老到地说，“打草惊蛇就麻烦了。我们得从外围入手，把当年的线索再捋一遍，特别是他们兄弟俩的社会关系、经济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当年忽略的东西。”
他走到电脑前，熟练地打开内部系统，虽然权限不高，但他多年的经验让他知道如何更有效地检索信息。“尤其是赵永福，嗜赌的人，资金链最容易出问题。查查他案发前后，有没有突然还上大笔赌债，或者有什么不正常的开销。”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侦，一旦下定决心，其能量和思路绝非新人可比。沈清言看着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岁的王建国，知道寻找了许久的“支点”，终于出现了。
接下来的几天，资料室仿佛变成了一个秘密的指挥所。王建国利用他多年积攒的人脉和对系统规则的熟悉，悄无声息地将那份关键的纤维和黏土样本，以“核对”的名义送到了市局技术中队一位他信得过的老法医那里。同时，他和沈清言分工合作，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旧档案和内部信息中，寻找关于赵家兄弟的一切蛛丝马迹。
沈清言负责梳理电子档案和网络信息，利用系统的辅助进行深度挖掘。而王建国则凭借记忆和人脉，打电话给当年青河镇派出所的老同事，旁敲侧击地了解情况。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形成。曾经的“老档案”和“关系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组成了一个不被官方认可的、秘密的调查二人组。
风暴，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开始悄然汇聚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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