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以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开着破中华，看着人家开奔驰。
现在我才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这头，那个红色的印章在桌子那头。
中间隔着的，不是一张办公桌，是妈了个巴子的银河系。
城西那块地，名义上，已经是我的了。
但它又不是我的。
它就像个刚过门的媳妇，名分定了，可你连手都碰不着。想碰？行啊，得先过三姑六婆，七大爷八大姨，一道道关卡。
我拿着庞四海给我列的那张清单，开始了我的“拜码头”之旅。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局”、“办”、“处”、“科”。
我感觉自己不是个地产公司老板，我他妈是个准备西天取经的和尚，这些都是路上的妖精洞府。
第一个洞府，规划局。
接待我的是个小姑娘，二十出头，脸上画的妆，比我公司的规划图都精致。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纤纤玉指捏着我的图纸，像捏着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这儿，线宽不对。”
“这儿，标注格式错了。”
“还有这儿，比例尺旁边，怎么少了个小数点？”
她的声音，又脆又冷，像冬天早晨窗户上的冰溜子，每个字都往你心里扎。
我点头哈腰，脸上堆的笑，比我兜里的钱都假。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们马上改，马上改。”
我拿着那张被判了死刑的图纸，灰溜溜地滚了出去。
光是找全市最好的图文社，用最贵的纸，最清晰的打印机，重新出图，来来回回就折腾了四趟。
第四趟，那小姑娘终于没什么可挑的了。
她把图纸往旁边一推，端起桌上的枸杞保温杯，慢悠悠地吹了口气。
“放这儿吧，等通知。”
等通知。
这三个字，是全世界最牛逼的咒语。
它能让你所有的焦急、所有的期盼、所有的火烧眉毛，都瞬间变成一个屁，你还得自己憋回去，不能崩出声来。
我不敢问等多久，也不敢问找谁等。
我只能继续点头哈腰。
“好的好的，辛苦您了，您先忙。”
我退出那个门，感觉自己后背的骨头都软了。
下一个洞府，建设局。
这回见我的是个科长，姓张，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肚子比怀孕六个月的小静还显怀的男人。
他的办公室里，烟味儿能把蚊子熏成腊肉。
他没让我坐，就让我站着。
他自己靠在那个吱呀作响的老板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我递上去的材料，那厚厚一沓，每一页都凝聚着我好几个通宵的心血。
他翻得很快，像是在翻一本不感兴趣的杂志。
翻完，他把材料“啪”的一声合上，扔在桌上。
然后，他终于抬起头，正眼看了我一下。
“小礼是吧？”
“哎，张科长，是我。”
“你这个项目，我们知道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咂了咂嘴。
“但是呢，按照规定，流程还是要走的。”
“我们这边，需要开会研究研究。”
又来了。
“研究研究”。
这四个字，比“等通知”还他妈要命。
“等通知”是你还有个盼头，“研究研究”就是直接告诉你，这事儿，得加钱。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顶到了脑门子。
我花了几百万打点关系，跑断了两条腿，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换来的就是一句“研究研究”？
我真想把桌上那杯热茶，直接扣他那张油腻的脸上。
可我不能。
我脸上那孙子一样的笑容，已经焊死了。
“应该的，应该的，领导们忙，我们等，我们等。”
我从建设局的大楼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坐进我的猛禽皮卡里，那真皮座椅，今天坐着硌得我屁股生疼。
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嘀——”
刺耳的鸣笛声，像是我心里的一声哀嚎。
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揣着几千万，却连个章都盖不下来的小丑。
钱是什么？
钱在这座由钢筋水泥和人情世故构成的迷宫里，屁都不是。
它只是让你有资格走进这个迷宫的门票。
进来了，你照样得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碰壁。
我想放弃。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长。
不盖了。
把钱存银行，吃利息，带着老婆孩子妈，回南非，或者去个没人认识的小岛，买个农场，养鸡养鸭，再也不跟这帮人精打交道了。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我妈那张充满期盼的脸。
就是小雅和小静那担忧又信任的眼神。
就是我当初在他们面前，拍着胸脯立下的军令状。
我退不了。
我身后，是万丈悬崖。
往前走，是刀山火海。
往后退，是粉身碎骨。
我他妈的，被架在这儿了。
我拿起手机，想给小雅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
可号码拨到一半，我又挂了。
不能说。
这些腌臜事儿，这些窝囊气，我自己吞了就行了。
我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恶心。
我回到家，已经快半夜了。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小雅和小静都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
桌上，给我留的饭菜，用玻璃罩子罩着，旁边还放着一碗温着的汤。
我走过去，轻轻地给她们把毯子拉好。
小静在梦里呢喃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往小雅怀里蹭了蹭。
我看着她们熟睡的脸，那张在外面被冷风吹硬，被假笑绷僵的脸，才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我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着桌上那碗汤。
那是一碗普通的排骨汤，里面飘着几颗红枣和枸杞。
可我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我突然明白了。
我跑的那些腿，受的那些气，喝的那些酒，陪的那些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那个狗屁的楼盘。
不是为了证明我礼铁祝多牛逼。
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切。
为了这盏等我回家的灯。
为了这张能让我睡个安稳觉的沙发。
为了这碗不管我多晚回来，都永远温着的汤。
我端起那碗汤，一口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汤是温的。
可流进我胃里，却像一团火。
把那些委屈，那些憋屈，那些窝囊，都烧成了灰。
我把碗放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去他妈的放弃。
老子是礼铁祝。
老子当年连命都差点没了，还怕你们这帮孙子？
不就是盖章吗？
老子就是用牙啃，也得给它啃下来！
第二天，我买了一套据说是清朝末年的紫砂茶具，又托人弄了两饼八八年的老普洱，送到了张科长家里。
张科长依旧是那副样子，说我太客气了。
但他泡茶的时候，用的是我送去的那套茶具。
三天后，我接到了建设局的电话。
“礼总，您那个材料，我们研究完了，没什么问题。您过来盖个章吧。”
我挂了电话，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
我没笑。
也笑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操蛋，又真他妈的……有规律。
【消费明细】
高级图纸打印及装订（四次）：18,800元。
“公关”费用（茶、烟、礼品等杂项）：125,000元。
清末紫砂茶具一套：360,000元。
八八年老普洱两饼：280,000元。
本章总计消费：783,800元。
【账户余额：73,091,601.85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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