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风暴，凌天没有去看。
当李苍穹在视频会议的最后，用近乎托付的眼神看着他，说出“不要搞砸了”的时候，这场合作的性质，就已经从商业代言，变成了艺术上的豪赌。
而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喧嚣的评论与狂热的转发被隔绝在手机屏幕之外。
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将午后的阳光与城市的浮躁一并挡住。
房间里，只有他自己。
凌天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闭上了眼睛。
意识沉入那片熟悉的金色空间。
随着系统等级提升至黄金级，这片空间似乎也变得更加广阔与凝实。
流动的金色数据瀑布，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能看清每一道代码的轨迹，它们以玄奥的规律，构筑着这个只属于他的世界。
【角色扮演申请已提交……】
【目标角色：星野爱。】
【角色同步率判定中……判定完毕。】
【灵魂浸入】。
意念刚刚触碰到那四个字，一行血红色的警告弹窗，便以极具压迫感的方式，占据了整个视野。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回响。
【高危功能警告！】
【灵魂浸入：本功能将截取目标角色的关键人生记忆片段，以第一视角、完整感官的方式，让宿主进行沉浸式体验。该功能可以帮助宿主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对角色最深层次的理解。】
【副作用：体验过程将对宿主精神产生巨大冲击，并造成强烈且不可预知的情感残留。宿主有极高风险在扮演结束后，依旧受到角色情绪、记忆、乃至部分人格特征的影响。】
【该功能为不可逆消耗型功能，一经启动，无法中途终止。】
【请宿主谨慎确认，是否使用？】
这是凌天获得系统以来，第一次收到如此严厉、甚至带着一丝“劝退”意味的警告。
人格污染。
情感残留。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一把冰冷的尖刀，指向扮演者最脆弱的精神世界。
凌天沉默了。
他知道，星野爱这个角色，最核心的魅力，并非舞台上的光芒万丈，而是那份用极致的谎言包裹着的、对爱的笨拙渴望与深入骨髓的孤独。
那不是靠模仿表情、模仿声线就能演绎出来的东西。
那是刻在灵魂里的烙印。
想要骗过全世界，首先，就要骗过自己。
想要演绎出那份谎言中的爱，就必须亲身体验，那份谎言诞生之前的、所有的痛苦与空虚。
这是对觉悟的考验。
凌天的意识中，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连她的痛苦都无法感同身受，我又凭什么，去演绎出她生命中那唯一真实的光芒？”
“我确认使用。”
当这四个字在他心中默念完成的瞬间，整个金色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流动的数据瀑布，骤然停滞。
下一秒，一股庞大的冰冷信息洪流，如决堤的星河，瞬间冲垮了他的精神防线，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凌天的世界，轰然破碎。
好冷。
意识恢复的第一个感觉，是冷。
他“看”到一双小小的手，正徒劳地抓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身下是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木质地板。
周围是很多孩子的吵闹声，但那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正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又是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玩？”
他想开口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女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最终只是不耐烦地丢下一句“真是个怪孩子”，转身走开。
这是……被母亲抛弃在孤儿院的，第一个冬天。
孤独，是世界的底色。
画面猛地一转。
刺目的聚光灯从天而降，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爱酱！”
“我爱你啊！”
无数的荧光棒汇成彩色的海洋，他正站在舞台的中央，穿着闪亮的演出服。
身体，下意识地跟着音乐舞动。
嘴角，牵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对着台下，比出一个爱心。
“大家，我也爱你们哦！”
声音甜得发腻，是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腔调。
可是，胸腔里，却是空的。
心脏的位置，像一个怎么也填不满的黑洞。
粉丝的爱，欢呼，呐喊，像石子投入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用谎言，回应粉丝的爱。
这种感觉，叫空虚。
画面再次撕裂。
明亮的医院诊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恭喜你，是双胞胎，已经三个月了，很健康。”
她低下头，抚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有生命在孕育？
是自己的孩子？
一股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但在这灭顶的恐慌之下，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流，从心脏的那个黑洞深处，悄然萌发。
那是……什么？
是喜悦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好像要变得不一样了。
迷茫，与一丝……笨拙的期待。
最后的画面，来得猝不及不及防。
玄关的门口。
家的味道，就在门后。
她的面前，一个黑影，笼罩了她。
一把带着疯狂恨意的刀，刺入了她的腹部。
好痛。
钻心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鲜血的温热，从身下蔓延开来。
生命，在飞速流逝。
她抱着一个金发的男孩。
看到了门后的小女孩，脸上那震惊到凝固的表情。
露比。
阿库亚。
我的......孩子。
意识开始模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抚摸着小男孩的脸颊。
我爱你们。
这句话绝对，不是谎言。
那双曾经蕴含着璀璨星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呼——！”
凌天猛地从地毯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破体而出。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平坦而温暖，没有伤口，没有鲜血。
可是，那种被利刃贯穿、生命被一点点抽干的冰冷与剧痛，却仿佛还残留在体内，让他全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地痉挛。
他花了整整五分钟，才让自己的呼吸稍微平复下来。
视野，也从刚才那片濒死的血色模糊中，重新聚焦。
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酒店房间，看到了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
他还活着。
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体验。
凌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墙，一步步走进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试图用这种方式，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情绪，从脑子里冲走。
可是，没用。
当他抬起头，看向镜子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子里，依旧是那张清秀熟悉的脸。
但那双眼睛……
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那双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被嵌入了两颗紫色的水晶，而在水晶的正中央，有两点星光，在明灭闪烁。
那星光，一半是舞台上的璀璨，一半是死亡前的悲伤。
空洞，而又充满了故事感。
那是……星野爱的眼睛。
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被无数记忆与情感冲击得几乎要分崩离析的自己。
然后，下意识地，牵动了嘴角。
一个微笑，在他的脸上缓缓绽放。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粉丝都为之尖叫的偶像式微笑。
弧度精准，眼神甜美，姿态无懈可击。
但凌天自己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笑容的背后，没有温度，没有灵魂。
只有一片刺骨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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