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的悬顶峰，终年积雪，寒意刺骨。这里便是三界仙尊谢无妄的清修之地，亦是如今云昭的容身之所。
她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呼吸回声的偏殿中，指尖拂过冰玉雕成的墙壁，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瞬间传来。与前世灵族圣地温暖如春、草木繁盛的景象相比，此地无异于一座美丽的冰狱。而她，从被捧上祭坛的圣女，到孑然一身的凡人孤女，再到如今这仙尊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身份几经翻转，处境却似乎从未真正改善——依旧如履薄冰。
她现在是谢无妄的“亲传弟子”——听起来挺风光，可她自己清楚，不过是寄人篱下，还得时刻提防哪句话说错、哪步路走偏，就又被人随手扔进深渊。
“一个时辰内，将殿前广场的积雪，以灵力化为清水，再凝水为冰，往复千次。”
谢无妄清冷得不含一丝杂念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云昭转身，便见那一袭白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殿门之外，身姿挺拔如孤松，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云昭瞳孔微缩。殿前广场广阔，积雪深厚，莫说她如今这具身体灵力微薄，便是前世全盛时期，做这等枯燥且极度耗费心神灵力的重复劳作，一个时辰内完成千次也绝非易事。这已非教导，而是刁难。
“是，师尊。”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所有情绪，恭敬应声。走到广场中央，寒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尝试调动体内那缕微弱的灵力，覆上脚下白雪。
冰雪消融，化为涓涓细流，在她指尖操控下，尚未流淌开，便又需运转法诀，将其重新冻结。一次，两次……不出十次，她便已感到灵力不济，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
谢无妄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淡漠地看着。他的目光如同这悬顶峰的冰雪，没有任何温度，更无半分指点之意，仿佛只是在监督一件工具的打磨过程。
“心浮气躁，灵力涣散。”他薄唇微启，吐出冰冷的评语，“重来。”
云昭咬紧下唇，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她依言散去手中凝了一半的冰，重新开始。汗水浸湿了内衫，又被周遭的寒气冻得冰冷，贴在身上，十分难受。灵力过度消耗带来的虚弱感阵阵袭来，她只能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强行支撑。
五十次，一百次……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指尖因不断切换冰火灵力而微微颤抖，脸色也逐渐苍白。
就在她一次凝冰失败，身形微晃，几乎要脱力跪倒的瞬间，一股精纯而温和的灵力忽地自她背心注入，迅速流转她近乎干涸的经脉，抚平了那灼痛般的虚弱感。
云昭猛地一怔，回头望去。
谢无妄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一尺之处，依旧面无表情，右手并指虚点在她背心。见她看来，他漠然收回手，仿佛刚才那雪中送炭般的举动只是她的幻觉。
“灵力运转，非凭蛮力。意守丹田，神念为先，御气如水，念动则冰成。”他语调平淡地说了今日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类似指点的话，“继续。”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身踱开几步，目光投向远山云海。只是，在他收回手的瞬间，云昭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他负在身后的左手，几不可察地轻轻捻动了一下指尖。
那股注入她体内的灵力……温暖、浑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与她自身即将枯竭的灵力融合得天衣无缝，绝非临时起意所能做到。
他……其实一直在看着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心里就乱了一下。不是感激，也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在冰封的湖面下，听见了裂冰的声响。
有了那股灵力撑着，再加上那句难得的指点，她再试的时候，果然顺了许多。不再一味硬撑，而是学着“听”体内的灵力，用神念轻轻引着它走。虽然还是累得要命，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
谢无妄没再说话，也没再靠近。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立在风雪里的雕像，冷，静，却莫名让人觉得……他还在。
最后一块冰凝成的时候，云昭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地上。她扶着膝盖喘气，抬头看向那个白衣身影。
他到底想干什么？
前世，他是亲手斩断她灵脉的人。重生后，他又强行将她带回身边，名义上是收徒，实则更像是囚禁。现在呢？一边狠狠地压榨她，一边又在她快撑不住的时候，悄悄递来一根看不见的绳子。
他到底在想什么？
“今日到此为止。”谢无妄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明日辰时，此地继续。”
话音未落，他人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大殿深处。
空旷的雪地上，只留下云昭一人，喘息着，思索着。寒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也吹不散她心头的重重迷雾。
她这位师尊，嘴上说着“无情即道”，可那点藏都藏不住的在意，那句突如其来的指点，还有那下意识捻动的指尖……真的只是因为“师道”吗？
还是说——他心里，也藏着什么，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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