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紫色，细腻如沙，散发着淡淡的凉意和星辰般的微光。
“根脉需透气，不可深伤。” 容容一边示范，一边轻声解释。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每一铲下去都带着一种精确的掌控力，松开的土壤均匀细腻，丝毫没有伤及月魄兰那纤细如银丝的根须。
陈暮屏息凝神地看着，学着容容的样子，也蹲在她身边，伸出自己小小的、还有些笨拙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容容握铲的姿势，尝试着将铲尖探入旁边一株宁神草根部的土壤。
然而，紧张和生涩让他手下的力道完全失衡。铲尖不是铲得太深，就是角度不对，带起一小片泥土，差点掀翻了旁边一株更小的幼苗！
“啊！” 陈暮低低惊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自责！
他像做错了天大的事，握着铲子的小手僵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着那株被他惊扰、微微摇晃的小幼苗，又飞快地抬头看向容容，眼神里满是“我弄坏了”的恐慌。
容容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没有责备，甚至没有看那株摇晃的幼苗。
她的目光落在陈暮那只僵硬的、沾着紫色泥土的小手上，碧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眼中巨大的不安。她伸出手，不是去扶幼苗，而是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陈暮那只僵住的手腕。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无妨。” 容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她握着陈暮的手腕，引导着他握铲的手，将铲尖以一个极其轻微的角度，极其缓慢地探入宁神草根部的土壤表层。“力，在指尖。意，在根须。轻，缓，稳。”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精准的指令，伴随着她手上传来的、极其细微却不容抗拒的引导力量。陈暮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容容手指的触感和那沉静的声音，如同锚点，稳住了他慌乱的心神。
他强迫自己集中全部注意力，感受着容容引导的力道和角度，感受着铲尖在细腻土壤中移动的微妙触感，感受着如何在不伤及那些看不见的脆弱根须的前提下，让土壤变得松软透气。
一下，两下……
在容容手把手的引导下，陈暮僵硬的动作渐渐变得柔和、准确。他不再用蛮力，而是学着用指尖去感受，用心去体会土壤的呼吸和根须的存在。
虽然动作依旧生涩缓慢，但那份战战兢兢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小心翼翼的专注所取代。
松土完毕。容容松开了手。陈暮看着自己手下那片被松得均匀平整的紫色土壤，又看看旁边那株安然无恙、仿佛更精神了一点的宁神草，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小小成就感的腼腆笑容。
他偷偷抬眼看向容容，碧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求表扬的期待。
容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她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个坚果壳水壶，走到旁边引来的、一道从苦情树巨大根须缝隙中渗出、汇聚成的小小清泉旁。泉水清澈见底，流淌间带着淡淡的金色光屑，散发着清冽甘甜的气息。
她将水壶沉入泉中，盛满了闪烁着微光的泉水。然后，她回到月魄兰旁边，却没有立刻浇水。她将水壶递给陈暮。
陈暮小心翼翼地接过沉甸甸的水壶。壶身带着泉水的凉意，内里的泉水仿佛有生命般，在金色的光屑中微微荡漾。他学着容容的样子，走到月魄兰旁边，笨拙地倾斜壶身。
“慢。” 容容的声音及时响起。
陈暮的动作立刻顿住。
“根，非叶。水，润其源，非覆其身。” 容容蹲下身，指着月魄兰根部周围那圈微微凹陷的土壤，“此处，点滴浸润。”
陈暮用力点点头，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抱着水壶，壶嘴对准那圈凹陷的土壤，手腕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开始倾斜。
一滴。
两滴。
三滴……
晶莹剔透、裹挟着金色光屑的泉水，如同最珍贵的玉露，极其缓慢地、精准地滴落在月魄兰根部周围的紫色土壤上。泉水并未四散流淌，而是如同被土壤瞬间吸收般，无声地渗入其中，只留下一点点深色的湿润痕迹。
那株散发着月华寒气的月魄兰，细长的叶片似乎轻轻舒展了一下，萦绕的冷雾也仿佛更加凝练纯净。
陈暮专注地看着水滴落下、渗入，看着那细微的变化，一种奇异的、仿佛与眼前这株奇异生命产生了某种微弱连接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雅雅的特训，忘记了符号的复杂，全身心都沉浸在这“点滴浸润”的仪式感中。
阳光透过苦情树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洒下斑驳而神圣的光辉。光柱在薄雾般的金色光屑中缓缓移动，将花圃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金纱里。容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陈暮笨拙却无比专注浇水的侧影。
他小小的身体沐浴在光尘中，碧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落下的水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鼻尖因为专注而微微皱起，沾着一点紫色泥土的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投入。
容容的碧色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这幅画面。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教导的人类幼童，而是一个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却真诚地触摸着生命本质的学徒。
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纯粹欣赏的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沉静的眼底漾开温柔的涟漪。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花圃里另一株沉默而守护的植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柔、仿佛来自亘古的微风拂过苦情巨树那遮天蔽日的树冠。
“沙……沙沙……”
难以计数的、流淌着液态黄金般光芒的树叶，在风中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如同叹息般的共鸣。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如同金色星辰般的叶片，从极高的树冠层，如同倾泻而下的光之瀑布，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花圃的上空，瞬间下起了一场温柔的金色光雨。
无数细碎的金叶，旋转着、飘荡着，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无声地落在松软的紫色土壤上，落在月魄兰冰冷的叶片上，落在赤焰鸢尾跳动的花瓣上，落在碧玉苔细碎的翡翠叶丛间……也落在容容墨绿色的发梢，落在陈暮仰起的、写满惊叹的小脸上。
陈暮下意识地停下了浇水的动作，仰着小脸，碧色的眼眸被漫天飘落的金叶彻底点亮。他伸出小手，一片小小的、流淌着金光的叶片恰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叶片温润、轻盈，带着苦情树特有的、仿佛能安抚灵魂的温暖气息。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片金叶，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低下头，看着掌心这片小小的金叶，又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穿过飘舞的金色光雨，再次偷偷看向站在光尘中的容容。她依旧沉静，碧色的眼眸仿佛倒映着整个金色的世界，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在光雨下显得格外清晰而温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苦情树的金色光雨温柔地凝固了。花圃里奇异的植物在光雨中舒展，松软湿润的紫色土壤散发着星辰的气息，笨拙的学徒捧着掌心的金叶，沉静的导师沐浴在光尘之中。
没有雅雅呼啸的冰风暴，没有玉片上冰冷的符号，没有对身世的恐惧，没有对未来的迷茫。
只有生命最本真的宁静、相互守护的温暖，以及在这浩瀚生命之树下，两颗心灵在无声劳作中悄然靠近的美好。
这片小小的花圃，在苦情树永恒的金辉下，成为了陈暮在涂山这片奇异土地上，寻找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宁静而温暖的“家”的角落。而那个在光雨中沉静伫立的淡绿色身影，则成为了这个“家”最核心、也最令他心安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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