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岸边的荒滩，在惨淡的月色与零星灯笼的映照下，宛如一幅阴森诡异的幽冥画卷。嶙峋的怪石扭曲着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那几棵歪脖子枯树更像是悬湖自尽的吊死鬼，在寒风中发出吱呀的哀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烛纸钱气味，混杂着湖水特有的腥咸和湿冷，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腔。
所谓的“祭台”区域，被一种近乎癫狂的肃穆所笼罩。村民们黑压压地跪伏在远处，如同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地上，头颅深埋，不敢抬头望向那片吞噬了“新娘”的漆黑水域。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含糊不清的祈祷声，如同蚊蚋般在风中飘荡，更衬得这夜死寂可怖。
几个主持仪式的族老和那装神弄鬼的神婆，完成了“送嫁”的最后步骤，此刻也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祭台边的石头上，脸色在灯笼光下惨白如纸，胸膛剧烈起伏，不知是因劳累，还是因那深入骨髓的后怕与虚脱。他们贪婪地望着湖面，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神迹”，又仿佛在恐惧着什么无法承受的后果。
然而，在这片被愚昧和恐惧统治的舞台之外，黑暗却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距离祭台约百步之遥，一片茂密枯黄的芦苇丛在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完美地隐匿了其中的窥探者。
陆明渊半跪于地，玄色衣袍与阴影融为一体。他透过芦苇交错的缝隙，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寸寸地扫视着祭台周围的所有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的呼吸悠长而缓慢，近乎停滞，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昨日金针祛毒后的虚弱感仍在经脉中隐隐作痛，却被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下。
沈清漪伏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素白的衣裙被刻意用深色污泥做了遮掩。她并未像陆明渊那般锐利地审视，而是微微阖着眼眸，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着，超越常人的嗅觉让她能从那混杂的香烛、湖水、泥土气息中，努力分辨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属于特定药物的微弱痕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根金针，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玲珑则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在芦苇丛更外侧的区域。她身材娇小，行动迅捷，借助地势起伏和阴影，不断变换着观察角度，那双机灵的大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重点扫视着村民群体的外围和那些光线难以触及的角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湖面除了那单调的、永无止境的波涛声，再无其他动静。雷震入水已有片刻，水下情况未知，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大人，”玲珑的声音极低，如同耳语，从一侧悄悄靠近，“靠北边那片矮树丛后面，有几个人…不对劲。”
陆明渊目光瞬间锐利地转向她所指的方向。那是村民跪拜区域的外围，地势略高，几簇低矮的灌木丛在黑暗中形成一片模糊的阴影。若不仔细看，几乎与周遭环境无异。
“说。”陆明渊的声音压得极低。
“一共三个，缩在树丛后面，没跪着，一直是蹲着的姿势。”玲珑语速极快，却清晰异常，“穿着和村民差不多，旧棉袄，头上包着布巾，但…他们的布巾扎法不一样，是水手常打的结。还有，中间那个个子最高的，右边袖子挽起来了一截，我刚才借着那边灯笼晃过去的光，看到他小臂上好像…有一道深色的印记，像是纹身的一部分，看不清具体，但绝不是庄稼汉该有的。”
水手结？纹身？
陆明渊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普通渔民或许也有纹身，但结合水手结和这种鬼鬼祟祟的潜伏姿态，绝非常人！
“还有吗？”
“他们几乎不怎么看湖面，眼神一直在往咱们这边…还有张龙赵虎他们可能埋伏的方向瞟，交头接耳的次数也比村民多，看着…不像是在害怕，倒像是在放哨。”玲珑补充道，小脸上满是笃定。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沈清漪也极轻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风向变了…从湖心吹过来…那香烛味里，混进了一丝很淡的…桐油和…铁锈腥气？还有…一种极微弱的、像是腌制过的鱼腥味，但又不完全一样…”
桐油是保养船只木器所用，铁锈腥气可能来自兵器或锁链，而那异常的鱼腥…绝非新鲜鱼获，更可能是长期在水上生活、接触特定物品沾染的体味！
陆明渊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有眼线！
而且很可能不止这一处！
这些混迹在村民中的暗桩，任务绝非观看祭祀那么简单。他们是在监控整个仪式过程，监视所有村民的反应，更重要的是——监视是否有官府或其他势力介入！他们是在为水下接应同伙的眼睛！
“玲珑，”陆明渊立刻低声下令，“通知张龙赵虎，暂停原定靠近湖岸侦查的行动。所有人，原地潜伏，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暴露！重点留意人群外围所有可疑目标，但切勿打草惊蛇！”
“是！”玲珑身影一闪，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迅速消失不见。
陆明渊的目光再次死死锁定了北边那片矮树丛。透过摇曳的芦苇缝隙，他看得更加仔细。果然，那三个身影虽然极力掩饰，但姿态明显比周围麻木的村民要警觉灵活得多，他们的视线如同盘旋的秃鹫，不断扫视着黑暗的湖畔，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威胁。
好狡猾的匪类！
利用愚昧村民的恐惧作为掩护，自身则潜伏其中，既能观察形势，一旦有变，也能迅速裹挟村民制造混乱，或是趁乱遁走！
沈清漪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确定：“那三人所在的下风向，那桐油和铁锈味…更明显一些。虽然极淡，但绝不会错。”
这就更加印证了他们的身份绝非普通村民！
陆明渊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局势比预想的更为复杂。水下，雷震孤身涉险，生死未卜。岸上，匪类眼线潜伏，虎视眈眈。而他们，投鼠忌器，既要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揪出水下匪徒，又要避免在此刻与眼线发生冲突，导致功亏一篑，甚至危及雷震和那名少女的性命。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
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下方是汹涌的暗流和嗜血的鳄鱼。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污浊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耐心的猎手，重新变得沉静而深邃，将所有发现的细节在脑中飞速整合、分析。
祭台畔，诡异的宁静仍在持续。村民们依旧跪伏，族老们瘫坐喘息，湖面漆黑如故。
然而，在这看似凝固的画面之下，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猎手与猎物的身份，在黑暗中变得模糊不清。
每一步，都关乎生死，关乎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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