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鸣声绵延不绝,传遍了成都的每一个角落,越过了剑阁的雄关,仿佛整个蜀地的心跳,终于在这一刻,与北方的脉搏,同频共振。
三日前,成都宫城深处,烛影摇红。
曹髦立于沙盘之前,指尖轻点剑阁地形。
“与其屯兵威慑,不如开坛受降。朕要让他们亲眼看见,投降不是屈辱,而是新生。”
张让低声劝道:“可白水盟余孽尚在,恐有不测。”
“正因如此,才更要烧掉他们的恐惧。”少年天子嘴角微扬,“人心不服,千军万马也守不住蜀地;人心归附,一纸诏书胜过十万雄兵。”
夜色下的剑阁,却非往日那般森严肃杀。
自雄关顶端至山脚驿道,灯火如龙,蜿蜒连绵,将这天下第一险隘映照得宛如天宫——火光跃动,金蛇狂舞,在岩壁上投下无数晃动的人影,仿佛群山也在低语。
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燃烧的焦香,混着远处炊烟与冷铁的气息,灼热的气浪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刺痛般的触感。
风从山谷深处吹来,带着夜露的湿意与血腥未散的紧张,在耳畔呼啸如诉。
今夜,便是昭告天下的归心大典。
高台之上,曹髦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头戴十二旒冠,垂下的玉珠随着他沉稳的呼吸微微晃动,折射着火把的光芒,每一颗都像凝固的星辰,在脸颊边轻轻碰撞,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清响。
他立于万众瞩目之中,神情淡然,仿佛这撼动天下的盛典,不过是他御花园中的一场寻常夜宴。
台下,蜀地降臣、将士、士族代表与成都百姓,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关前广场,鸦雀无声。
他们的目光复杂,敬畏、疑虑、期盼、不甘,种种情绪交织,汇成一股沉闷压抑的气场——连呼吸都似被压低,唯有衣袂摩挲的窸窣声,如同暗流涌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官程德枢展开金丝绣边的诏书,清亮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字字如钟,“安蜀侯姜维,识天命,顺人心,保全阖蜀百万生民,功在社稷……特加封维为辅国大将军,仪同三司,赐铁券丹书,世袭罔替。钦此!”
姜维,这位半生戎马的蜀汉大将军,此刻已换下他那身熟悉的铁甲,身着魏国新赐的紫色公侯朝服。
布料厚重挺括,却不贴身,摩擦肩胛时传来陌生的滞涩感。
他大步上前,行至高台之下,卸下佩剑,单膝跪地,动作沉稳如山。
冰冷的石阶透过薄靴渗入膝盖,寒意直透骨髓。
曹髦走下御阶,亲自从内侍张让托着的盘中,拿起那卷以玄铁铸成、丹砂书写着功绩与赦免特权的铁券。
金属边缘泛着幽光,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一整个时代的重量。
他没有让礼官代劳,而是弯下腰,亲手将这代表着无上荣宠与信任的信物,交到姜维手中。
指尖相触的一瞬,姜维的手掌微微颤抖,掌心满是旧伤与新茧交错的粗粝。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阴影里,一个以黑布紧紧裹住右手的青年,正死死盯着高台上的那一幕。
他身形笔挺如剑,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他正是“断笔”。
那青年右手缠布之下,隐约可见断指痕迹,衣襟内侧绣着半截残破的“孝”字——那是建兴二十四年太学学子佩带的忠烈徽记。
“师尊,时辰已至。”他低声对身旁一位拄着竹杖的盲眼老者说道。
老者面容枯槁,双眼紧闭,左手始终紧紧贴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烫手的秘密——正是白水盟的太师,郑缉。
他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面无表情,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那双枯瘦如鹰爪的手,缓缓探入怀中,摸索着一卷因常年摩挲而泛黄的竹简——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整个白水盟核心成员的名字,是他们赌上身家性命的投名状。
竹片边缘已被磨出圆角,指尖划过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亡魂低语。
观礼席的末端,钟会身穿一袭崭新的魏廷文官袍服,神情极为复杂。
他既为平蜀大功而自得,又对曹髦此刻收拢人心的帝王手段感到一丝隐秘的忌惮。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只觉山风阴冷,吹得他后颈发凉,袍袖猎猎作响,像有鬼手轻抚。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他身侧的檐角掠过,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短匕已然破空而出,直取钟会咽喉!
金属撕裂空气的尖啸划破寂静,带着致命的锐响。
“保护大人!”
钟会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反应。
电光石火间,一声暴喝,另一道身影自房梁上猛扑而下,手中横刀精准无比地“当”一声格开短匕。
火星四溅,灼热的碎屑落在钟会脸上,带来短暂的刺痛。
那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脖颈飞过,带起一缕血丝和刺骨的凉意——温热的血顺着颈侧滑落,冰凉黏腻。
骚动如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引爆全场!
“有刺客!”
“护驾!护驾!”
人群顿时大乱,尖叫声、怒吼声响成一团。
脚步奔踏震得地面微颤,铠甲碰撞之声如雷贯耳。
数十名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自人群中暴起,手持利刃,与反应过来的龙首卫瞬间战作一团。
刀锋相击的“铿锵”声不绝于耳,鲜血喷洒在火光照耀的地面上,蒸腾出淡淡的腥气。
他们的目标并非高台,而是四散开来,专挑蜀地降臣中的关键人物下手,意图制造一场无法挽回的血腥混乱。
然而,高台之上的曹髦却纹丝不动。
面对近在咫尺的厮杀与混乱,他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张让等人组成的内卫第一时间将他团团围住,他却只是轻轻抬起手,制止了准备冲下台去擒拿乱匪的虎卫军。
他的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越过厮杀的刀光剑影,精准地落在了人群中那个虽然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昂首挺立的身影——“断笔”。
姜维猛然起身,锵然一声拔出卸在身旁的佩剑。
金属出鞘的锐响割裂嘈杂,寒光映照着他赤红的双目。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冲向刺客,这位沙场宿将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霍然转身,面向台下数万昔日的袍泽与蜀中士人,双目赤红,声如裂帛!
“尔等可知我姜维为何而降?!”
这一声巨吼,竟盖过了所有的喧嚣,让整个剑阁为之一静。
声音在山谷间来回激荡,如同雷霆滚过云层。
“成都府库尚有半月之粮,我军尚能再战三日!三日之后,粮尽,城中必将以人为食!我姜维宁可背负卖主求荣之名,也绝不忍见成都变为人间炼狱,受屠城之祸!”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出的血。
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额头暴起的青筋。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人群中惊愕的“断笔”等人。
“你要杀钟会,可以!你要泄愤,可以!但你们若要行刺陛下,断绝蜀地百万生民的活路,我姜维第一个不答应!今日,谁想伤陛下一根汗毛,便先从我姜维的尸体上踏过去!”
台下死寂一片。
只有夜风卷动火把,发出猎猎的声响,火焰扭曲跳跃,映照着姜维那张写满痛苦与决绝的脸。
热浪扑面而来,却无人察觉。
无数蜀人,无论是兵是民,都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羞愧与动容。
有人悄然抹去眼角的泪水,有人攥紧拳头咬破嘴唇,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忏悔。
曹髦缓缓走下御阶,步履从容地穿过对峙的人群,一直走到那盲眼老儒郑缉的面前。
“老先生,”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你怀中之物,可否借朕一观?”
郑缉身躯一僵,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竹简,手臂肌肉绷紧,仿佛那是最后的信仰支柱。
曹髦没有强求,只是对一旁的张让递了个眼色。
张让会意,快步上前,从一个被制服的刺客手中拿起一个火盆,置于曹髦身前。
铜盆底部还沾着些许血迹,炭火噼啪作响,热浪升腾。
“朕知先生所求,无非是为蜀汉存一线香火,为故国留一份尊严。”曹髦的目光扫过全场,“但尊严,不是靠行刺与流血换来的。真正的尊严,是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如山:“张让,取来!”
这一次,郑缉没再反抗。
张让上前,恭敬地从他怀中取出那卷《白水盟名册》。
竹简入手温热,似还残留着主人体温与多年摩挲的痕迹。
曹髦接过竹简,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
台下,无数曾经或明或暗加入白水盟的蜀人,瞬间面如死灰,心跳几乎停止。
然而,曹髦并未展开,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
他手腕一松,那卷承载了无数人秘密与恐惧的竹简,径直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呼——
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竹片,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焦味迅速扩散,夹杂着墨迹焚烧的苦涩气息。
火舌舔舐简牍,字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如同亡魂终得安息。
在所有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曹髦朗声下令:
“传朕旨意,晓谕益州各郡——自今日起,凡曾列名白水盟者,无论首从,一概既往不咎!若有借此告发、相互攻讦、意图株连者,以诬陷论罪,严惩不贷!”
言罢,他朝身后的小宦官阿福微微颔首。
阿福立刻会意,高举一支火炬,引燃了广场中央早已备好的巨大柴堆。
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刹那间将整个剑阁照如白昼,火星纷飞如萤,带着灼热的温度洒落肩头,旋即熄灭。
热浪翻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低声惊呼:“火灭了……心就明了!”
“扑通!”
“断笔”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坠地,在石板上弹跳两下,余音清冷。
他看着那被烈火吞噬的名册,看着高台上那位年轻帝王深不可测的背影,终于伏地痛哭,哭声嘶哑,如一头迷途的幼兽,在寒夜里哀鸣不止。
泪水砸在焦土上,腾起微不可察的白烟。
郑缉仰面朝天,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夜空。
他枯槁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浑浊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淌下,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埃。
“吾儿……吾儿……”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你非亡于魏军之手……实亡于这乱世……这该死的乱世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雾在火光中格外刺目,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先生!”姜维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老人的身体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一副骨架。
曹髦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火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如同命运的刻痕。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胜利者姿态,语气依旧平静。
“张让,派最好的医官,送郑先生回成都静养,医署所有药材,皆可取用,不得有半分怠慢。”
话音落下,远方黛青色的山峦之巅,一线金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漫长的黑夜。
剑阁的火熄了,蜀地的人心,定了。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在某些人心中投下的,却远不止是安定。
钟会随驾北归,昼夜不息,终在七日后抵京。
圣恩特许其直入天禄阁参阅秘档,无人知其袖中藏着一封尚未封缄的奏草。
幽静的殿内,只有淡淡的墨香与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窗外日光正好,他却仿佛还置身于剑阁那晚的寒风与火光之中。
“陛下焚册之举,非仁,乃控也。”钟会凝视墨迹,笔尖微颤,“他不要证据,因为他早已洞悉一切。我等在他眼中,不过棋局中的活子罢了……”
良久,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提起那支紫毫笔。
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素白的竹简之上,微微颤抖。
最终,他手腕一沉,写下了此生的第一行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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