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御书房烛火通明。
“此图一旦现世,必引四方瞩目。”张让指着桌上的沙盘模型,指尖划过琉璃粉勾勒的江流,“但若太过完美,反令人生疑。”
曹髦冷笑:“那就留三个破绽——鄱阳湖口改道、濡须水道浅滩标错、京口屯粮点虚增五万石。让他们觉得,我们的情报,只差一点点。”
那是一场怎样的灯会。
长安东市,人潮如织,华灯如昼。
糖油果子在铁鏊上滋滋作响,混着脂粉香与炭火气,在夜风中氤氲成一片暖雾;孩童提着兔儿灯奔跑,笑声清脆如铃,撞碎在青石街面又弹起;远处鼓乐喧天,可所有声音到了高台前都悄然低了下去——仿佛连空气也被那庞然之物吸走。
往年的灯笼红艳似火,今年却黯然失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市中心一座临时搭起的高台所吸引。
高台之上,没有歌舞,没有百戏,只有一架巨大无比的沙盘。
这沙盘长宽足有三丈,以细密白沙为底,踩上去竟有微陷之感,像踏在初雪未化的河滩;山川脉络由深褐漆线勾出,蜿蜒如龙脊起伏;湛蓝的琉璃粉铺就江河,映着千盏灯火,泛出粼粼波光,恍若真水流动;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奔涌的“江水”——实为水银灌注,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诡异而华丽的银光,冷冽得令人不敢直视,连呼吸都带上了一丝金属的腥气。
一座座城池、要塞、渡口,皆用黑漆木雕微缩而成,棱角分明,触手生凉;旁边插着细如牛毛的小旗,朱砂写就的地名在风中微微颤动,墨香隐隐飘来,混着木料与胶漆的气息。
“天呐,这是……这是何处舆图?”有人喃喃。
“看旗上所书,竟是江东全境!建业、武昌、江陵……连我等闻所未闻的小小渔村都赫然在列!”
百姓们围在台下,议论纷纷,惊叹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与衣袂摩擦的窸窣。
这已经超出了地图的范畴,这简直是将千里江山搬到了眼前,是一种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国力展示。
人群中,几名穿着考究、操着吴侬软语的商人,脸色煞白,眼中满是骇然。
他们挤在人群里,看似在观赏,实则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了炭笔,指节发白,拼命将那沙盘的布局烙印在脑海中;更有甚者,已悄然在掌心用指甲刻划着关键水道的走向,皮肤传来细微刺痛,如同命运正被一笔笔写下。
高台不远处的酒楼雅间内,曹髦凭窗而立,将楼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元宵的喧嚣仿佛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他的世界里,只有这盘以江山为注的棋局。
“陛下,钩已经放下,鱼儿们……也都瞧见了。”张让躬身侍立在后,声音压得极低,“只是,此图虽大体不差,可在鄱阳湖口、濡须水道与京口屯粮点三处,皆有关键错漏。一旦吴人依此图设防或是用兵,恐……不堪设想。”
曹髦没有回头,只端起案上的温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腹中腾起一团灼热,可他的眼神却比窗外的寒夜更冷,眸底映着沙盘上那一片虚假的银光,宛如深渊凝视。
“就是要他们带回一个‘必败’的江山。”他淡淡说道,“一张完美的地图会让他们警惕,而一张九分真一分假的地图,则会让他们深信不疑,以为窥破了我们的虚实,甚至……以为可以利用我们的‘疏漏’。这才是朕真正想要的。”
十日后,一骑绝尘,自荆州方向的驿道狂奔入建业。
丞相府内,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孙綝,正看着手中那份由心腹快马送回、描摹得潦草却又触目惊心的水道图。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窥探、被戏耍的极致愤怒。
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如同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吴国最脆弱的腹地。
更让他心胆俱寒的是,图中几条隐秘水道的标注,竟与他亲手布置的几处暗桩位置惊人地吻合。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曹魏对江东的渗透,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是谁?到底是谁泄的密!”孙綝暴怒地将图纸撕得粉碎,纸屑如雪片纷飞,落于地面时还带着他掌心的汗湿与体温;双目赤红如血,耳边嗡鸣不止,仿佛听见敌军战鼓已在长江上游擂响。
他的目光扫过帐下诸将的名字,最后,死死定格在一人之上——左将军,滕胤。
滕胤,不仅手握京口重兵,其人更是前丞相滕耽之侄,与被他诛杀的诸葛恪一党素来关系匪浅。
更关键的是,滕胤的辖区,正扼守着图中那条被魏人“错标”的濡须水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孙綝心中疯狂滋长:滕胤,是不是想借魏人之手,或是利用这条假水道诱敌深入的假象,暗中勾结外敌,为诸葛恪复仇?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毒树。
“传我将令!”孙綝的眼中杀机毕露,“以京口防务松弛为由,即刻罢免滕胤左将军之职,收其兵权,命其回建业述职!”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而本就对孙綝专权不满的太傅丁固等人,更是嗅到了血腥的气息。
他们与滕胤连夜密会,旧恨新仇交织在一起,一个针对孙綝的阴谋,已然在暗中成型。
与此同时,建业的街头巷尾,新的流言如瘟疫般散播开来:“魏人已绘尽吴地山河,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水陆并进,到时候玉石俱焚,我等皆为鱼肉矣!”
人心惶惶,更胜往昔。
长安,御书房。
曹髦正在接见一名特殊的“客人”。
那人身材瘦削,面带惶恐——正是半月前从汉中前线归来的吴国文书官。
他曾被我军俘获,因身份低微而被“宽大处理”,放归故国,却不料刚入吴境便又被密探截返,成了曹魏手中一枚隐秘的棋子。
“朕知你非是奸恶之徒,不过是各为其主。”曹髦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处,铜炉中沉水香袅袅升起,缭绕在他眉宇之间,“朕今日放你归国,还欲托你办一件事。”
他示意张让,将一卷用火漆封好的竹简递了过去。
“此乃一份降书草稿,你只需想办法,让它‘不经意’地,落到太傅丁固的手中即可。”
文书官颤抖着接过,指尖触到竹简冰凉的表面,还能感受到火漆尚未完全凝固的微黏;他不敢看内容,却能从竹简的分量和上面隐约透出的墨迹,猜到这绝非善物,喉头一阵干涩,像是吞下了烧红的铁块。
曹髦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办成此事,你在吴国家人的安危,朕可保。若是不成,或是泄露了风声……你应该知道后果。”
那文书官汗如雨下,背上衣衫尽湿,冷汗顺着脊梁滑落,带来一阵阵刺痒;他连连叩首,将竹简死死藏入怀中,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张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低声道:“陛下,此人可靠么?”
“他可不可靠不重要。”曹髦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檀木案几发出沉闷的轻响,如同战鼓余音,“重要的是,这封信的内容足够可靠。信中,朕让孙綝‘承诺’,愿以三江口为诱饵,引我大魏水师主力深入,而后他将尽起江东之兵,与我军合围尽歼丁固、滕胤等异己。如此一来,既能削弱我军,又能铲除政敌,一石二鸟,很符合他孙綝的为人,不是么?”
张让恍然大悟,此信落在丁固手中,真伪已经不再重要,它只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三月初三,上巳节。
建业城本该是士女出游,临水祓禊的祥和景象,却被冲天的杀声撕裂。
滕胤以“勤王讨逆”为名,率部曲精锐,联合丁固所掌握的羽林军,悍然围困大将军府,并当众出示了那封“孙綝通敌降书”!
铁证如山,百口莫辩。
孙綝仓促间调集亲信部队反扑,建业城内顿时血流成河。
刀剑相击之声彻夜不绝,夹杂着哀嚎与战马嘶鸣;秦淮河水被染成暗红,漂浮着残甲断刃,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焦土味;百姓闭门不出,只能从窗缝中窥见火光映天,听见靴声如雷踏过街巷。
双方激战三日,死伤数千,繁华的秦淮河畔,尸骸枕藉,血水染红了半边江水。
最终,孙綝兵败,在亲信护卫下乘小船逃往太湖,却在途中被早已被收买的亲信斩下头颅。
三日后,一颗血淋淋的首级被装在木匣中,送至吴宫门前。
消息快马传回长安,曹髦正在殿中校阅姜维等人费时数月编纂完成的新版《舆地志》。
听到张让的密报,他只是翻过一页书卷,头也未抬,淡淡地说了一句:
“一纸文书,胜过三千甲士。”
春社日,暖风拂过关中,带来了南方的最新消息。
吴主孙亮亲政,下诏“闭关锁江,清查内外,严禁北商入境,违者立斩”。
曹髦听闻此讯,竟抚掌大笑。
他将马承、姜维等一众心腹召至观星台,指着夜空中明亮的南斗星官,笑意更浓:“闭关?他们以为这是铜墙铁壁,殊不知是自掘坟墓。江东的米价,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比金子还贵。等到百姓饥馁,世家怨望之时,他们自然会想起——是谁曾给他们送过热粥,又是谁断了他们的生路。”
他转过身,背对星空,目光如炬地望向殿内悬挂的巨幅地图,手指从建业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长江中游的荆州地界。
“传令给邓艾和石苞。”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而冷冽,“下一步,该让荆州的将军们……活动活动筋骨了。”
夜空星河璀璨,浩瀚无垠,仿佛有万千看不见的战舰,正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悄然起锚。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即将风云再起的荆襄战局时,一封来自蜀郡的加急奏报,被悄然送到了曹髦的案头。
近日来,西南各州郡的岁贡清册陆续送达。
按例由尚书台初审,但曹髦坚持每日亲览一份,尤其留意米粟出入之数。
此刻他随手展开,初时目光平和,可当他读到其中一段关于成都官仓粮储数目的记录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较之上月账目,竟多出八万石陈谷,而今年春荒未解,何来盈余?
一股冷意自指尖蔓延至心头,如同冬夜寒泉浸骨。
那双洞悉未来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光。
建业的风暴虽烈,却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这巴蜀腹地吹来的一缕微风,似乎正预示着一场意料之外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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