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校场的风,裹挟着湿润泥土与割裂青草的腥气扑面而来,刮在脸上如细砂轻磨,耳畔传来远处林间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又迅速归于死寂。
寒意顺着脖颈钻入衣领,肌肤泛起细小的战栗,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暗中摩挲。
火把在夜色中猎猎燃烧,噼啪作响,焦烟混着铁甲经日晒后散发出的冷锈味,在鼻腔里凝成一股沉闷的金属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块烧红的铁屑,灼得肺腑微颤。
橙红火光跳跃不定,将三百名黑甲少年的身影拉长又压短,映在校场夯土墙上,像一群正在苏醒的巨兽剪影,影随焰动,时而扭曲如鬼魅,时而凝实似山岳。
光影拂过铠甲边缘,折射出斑驳冷芒,如同蛇鳞在月下缓缓开合。
陈七郎嘶哑的吼声穿透火焰的爆裂声:“一二一!立定!向右——看!”声音如钝斧劈开空气,震得人耳膜微颤,连脚底夯土都随之共振,靴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砾滚动的刺响。
那口令短促如刀斩绳,一字一顿砸进人心。
三百名曾执笔写诗、诵读《论语》的太学生,此刻身披黑甲,脚步沉重而坚定地踏下,每一步都像战鼓擂动,脚底尘土随之微微震颤,仿佛大地也在回应这新生的节奏;铠甲撞击肩胛骨发出沉闷的“咚”声,皮带因反复拉扯而吱呀作响,如同老屋梁柱在重压下呻吟。
粗重呼吸在寒夜里化作一道道白雾,升腾、消散,又接续不断,像无数条微弱却执拗的生命之息,缠绕在眉睫之间,凝成霜珠。
指尖触到长矛冰冷的铁尖,寒意顺着手掌窜上脊背,指尖几乎麻木;掌心却被粗糙木杆磨破,血痕细密如蛛网,每一次握紧都带来针刺般的痛楚——这不是诗会酬唱,是战场前奏,是用血肉丈量生死的距离。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血渍与木纹咬合,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隐隐渗出咸腥之味。
高台之上,李昭负手而立,目光如鹰隼扫视队列。
他耳力惊人,能捕捉到谁的脚步慢了半拍,谁的矛尖晃动过频,甚至能听见某人喉头吞咽口水的“咕咚”声。
他曾是司马师麾下的悍将,因伤被弃,多年沉寂,心中的战意早已被岁月风化。
可如今,看着台下这些稚嫩却充满锐气的面孔,听着那套闻所未闻却又威力无穷的“队列训练法”,他沉寂多年的热血,竟再度翻涌沸腾,血脉在太阳穴处突突跳动,额角青筋若隐若现。
起初他也觉得可笑:军阵之学博大精深,岂是这般孩童数数般的口令所能涵盖?
但当他亲眼看见,三百人能在统一号令下化作一股铁流,冲锋时势不可挡,防守时坚如磐石,他才明白,那位年轻的天子,胸中所藏的,绝非仅仅是帝王心术。
“阵型太散!前排长矛放低三寸!”李昭的声音不高,却如利刃划破夜幕,直刺神经,“记住,你们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人的失误,都会撕开整个防线!”话音落处,一名少年猛然低头,额角冷汗滑落,滴在肩甲上发出轻微“嗒”的一声,旋即被夜风吹散。
火把快速移动,光影变幻。
时而聚拢成鱼鳞之阵,层层叠叠如波浪翻涌,金属反光在夜色中流转闪烁,刺得人眼生疼;时而延展为雁行之形,宛如飞鸟掠空,侧翼疾驰而出,毫无滞涩,铁靴踏地之声整齐如一,仿佛只有一双巨足在行走。
这阵法与当世兵书迥异,却暗合搏杀之理——进退有度,攻守相济。
金属碰撞的铿锵、脚步落地的闷响、口令短促的爆喝,在空旷校场上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节奏,连远处溪流的潺潺水声都被吞噬殆尽。
唯有风穿过甲缝的呜咽,如幽魂低语,回荡在耳际。
半个时辰后,风止人歇,一道黑影悄然退入更深的林莽,身影消失在通往城南的官道尽头。
大将军府邸,灯火通明。
校尉单膝跪地,将所见所闻一一禀报。
“大将军,末将以为,此非战阵,倒更像是某种祭祀的舞蹈,或是……游戏。”
司马昭端坐于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蝉,面沉如水。
他听完汇报,并未如校尉预料般松一口气,反而眼中寒光一闪,冷笑道:“游戏?你可见过百人同踏一步,声如闷雷的游戏?若此法扩至万人,岂非山崩地裂?”
校尉顿时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言。
司马昭将玉蝉重重拍在案上,转向一旁的荀勖:“公曾,去查,这批黑甲从何而来?宫中武备并无此等形制,匠作监的武库簿上,也绝无出库记录。”
荀勖躬身沉吟片刻,声音低沉:“大将军有所不知,昔年魏明帝曾留有密诏一道,藏于太极殿夹壁之中,言若宗室危殆,可启西园武库,取甲三千,以卫社稷……此诏今藏于传国玉玺匣侧,唯有持诏验印方可开启。”
一言既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司马昭与荀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惊骇与杀意。
金乌西沉,太极殿的阴影渐渐吞噬了玉阶上的最后一缕阳光。
群臣散去时脚步格外沉重,仿佛背负着某种即将爆发的预感。
就在司马昭下令彻查黑甲来历时,一道青影正滑入匠作监东垣——比追查快了半步。
沈约,原为尚书台录事小吏,因通晓六典、善摹文书,被曹髦秘密召入内廷协办机要。
他深知此行步步杀机,不敢点灯,只凭记忆与月下微光辨认册页。
笔尖颤抖,每一划皆慢如刀刻——他知道,哪怕一个顿挫不对,工头惯用的“三点水”偏旁总爱拖长末笔,像垂死之人伸出手;于是他也学着顿了一顿,生怕那一撇不够颓唐。
墨色调得尽量接近旧年记录,但仍因光线不足略显深沉;印章是昨夜借故拓下的残印,火漆温控稍差,印泥浓淡难以完全匹配,边缘那一道熟悉的磨损缺口虽在,却略显模糊。
他只能祈祷,那负责核查的老吏,不会在深夜对着烛光细细比照。
待真账重归内档,他袖中冷汗已浸透绢帛。
此后数日,洛阳城表面平静如常。
只有更夫注意到,每夜子时,总有黑衣人影掠过匠作监屋顶,旋即隐没。
三处记录逐一“修正”,如同埋下的三枚火药引信,静待点燃。
数日后,一名风尘仆仆的核查官自匠作监归来,手中捧着那册《漆甲出入簿》,恭恭敬敬呈于荀勖案前。
翻至第四页时,他的指尖微微一顿——那一行墨迹虽新,却与前后年月浑然一体,连印章边缘的磨损缺口都分毫不差。
唯有一丝极细微的晕染,在强光下才隐约可见。
荀勖看完,长叹一声,对司马昭道:“大将军,我们都小看他了。他留下这笔记录,不是怕我们查,恰恰是怕我们不查。这一笔,是明明白白写给我们看的战书啊!”
子时,曹髦换上一身深青常服,悄然步入北郊校场。
月光洒落,三百黑甲少年刚刚完成一轮疾进突刺,阵型收拢如铁壁,呼吸整齐划一,竟隐隐有千军之势。
“从前他们握笔,读的是《论语》;如今握矛,读的是《孙子》。”曹髦轻声道,目光灼灼,“从前写文章求功名,现在写的,是生死状。”
李昭指着沙盘中央:“陛下,此三处枢纽已被大将军耳目渗透,尤其是中书省主簿,日日报讯于府邸。”
曹髦默然良久,目光缓缓移向那座雕梁画栋的小木屋,指尖轻轻拂过屋檐。
忽而用力一推——中书省那座精致的木楼轰然倾塌。
“它还在那儿,”他低声说,“但它已经倒了。”
话音未落,一阵夜风穿帐而入,卷起窗边一片枯槐叶,悠悠落下,正覆于那倒塌的屋梁之上。
风,似乎更大了些。
哨塔之上,每隔半炷香便会亮起一道微光——红为敌近,绿为安,白为换岗。
这是陛下亲定的夜巡暗号。
此刻,不远处哨塔顶端,一道绿焰悄然闪灭——明明是平安之讯,却像黑夜中眨动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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