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的厚重门轴在死寂的夜色中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呻吟,旋即被守卒刻意制造的咳嗽声所掩盖。
三百道黑影如鬼魅般鱼贯而入,迅速消融在城南坊市错综复杂的阴影里。
李昭站在陶窑幽暗的入口处,冷冽的空气如细针般刺入鼻腔,带着泥土与陈年灰烬的焦味,让他精神高度集中。
他看着眼前这支所谓的精锐死士,心头却猛地一沉。
三百人中,竟只有前头百人佩戴着制式环首刀,刀鞘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幽光;后面两百人则形同苦力,有的背着沉甸甸的麻袋,肩头压出深陷的勒痕,麻布摩擦皮肤发出沙沙的闷响;有的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轴因负重而扭曲呻吟,碾过青石板路时激起细微的震颤,透过鞋底传入李昭的脚心。
带队的屯将压低了声音,气息中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微喘,呼出的白雾在寒夜里短暂凝成一线:“李校尉,卞都尉有令,此乃障眼法。铁器尽藏于粮袋之内,箭镞则用厚布紧紧包裹,若半途遭遇盘查,我等便以‘为先帝修陵,运送补料’为名应对。洛阳城防,外松内紧,兵器入城远比人入城要难。”
李昭心中了然,对卞喜的缜密更多了几分钦佩。
他点了点头,侧身对身后一名面容精悍的青年道:“陈七郎,按计划行事。”
陈七郎一抱拳,没有半句废话,带着十余名游侠团的好手,如狸猫般潜入夜色,衣袂拂过墙砖的窸窣声转瞬即逝。
不多时,城南十二坊内,三处相距甚远的废弃柴堆几乎同时燃起火光。
火焰舔舐枯枝,发出噼啪的脆响,火星如萤火般升腾,旋即被浓烟吞噬。
那烟并不炽烈,却厚重如墨,滚滚而起,在无风的夜空中笔直升腾,宛如三根指向天穹的黑色旗幡。
城中巡夜的兵卒顿时被搅得人仰马翻,皮靴踏地的杂沓声、惊怒的叫骂声、铜锣的急促撞击声在坊巷间此起彼伏,回荡不绝。
原本严密的巡逻网络,瞬间出现了无数漏洞。
这正是计划中最危险的一环——唯有趁巡兵被烟火牵制,才能避开耳目。
李昭紧盯坊口,直到最后一队“苦力”消失在夹道深处,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因紧握刀柄而微微发麻。
此时的太极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与殿外的肃杀截然不同。
融化的烛油顺着铜烛台缓缓滴落,凝成琥珀色的泪珠,空气中弥漫着蜂蜡与龙涎香的混合气息。
曹髦依旧端坐在御案之后,神色平静地批阅着奏章,仿佛城外的风雨与他无涉。
只有他偶尔停顿的笔尖,暴露了内心并非如表面般波澜不惊。
殿角那尊一人高的鎏金铜鹤香炉旁,裴元如一尊雕塑般伏在地面,耳朵紧贴着一根不起眼的铜管。
铜管冰凉刺骨,透过耳廓传来细微的嗡鸣。
这几日每有夜风穿廊,铜管便嗡嗡作响,真假难辨。
唯有当脚步杂乱、频率骤增,又突然归于寂静——才是“人已到位”的信号。
当南门方向杂乱的马蹄声与人声最终归于沉寂时,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极有节奏地轻叩了三下。
这三下轻响,是他们之间约定的密语——“伏定”。
曹髦批阅奏章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在下一刻,他看似随意地将一份题为《修陵耗材清单》的奏疏推到了御案一角,那里是内侍稍后要收拾归档的地方。
奏疏的羊皮纸页之间,夹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上面用米浆写就的暗文在烛光下毫无痕迹。
那一行字迹清晰而决绝:“夜半子时,三鼓为号,南阙、西掖、东华同步。”
片刻后,一名内侍躬身进来更换即将燃尽的烛火。
李昭不知何时已换上了内侍的服饰,低眉顺眼地跟在那名老内侍身后。
就在两人交错,身影被巨大殿柱遮挡的一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份清单悄然收入袖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指尖触到羊皮纸的粗糙质感,心头却如擂鼓。
清单很快被转交到裴娘手中。
她借着“误携”出宫采买香料的机会,在乐坊的后院,用一盏热香轻轻熏烤,那行米浆写就的字迹便如幽灵般浮现。
这道“三鼓为号”必须送达陶窑——唯有陈七郎掌握全部伏兵布点,缺一不可。
随后,这张纸条被藏入筝弦的调音栓内,经由乐坊的暗线,最终送抵城南的陶窑密室。
司马昭府邸的书房,气氛却已降至冰点。
南门虽只开启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但如此异常的举动,又怎能逃过他遍布全城的眼线。
亲兵很快将当值的守将押了上来。
那守将双目失焦,额上冷汗涔涔,显然是刚被强行唤醒。
他颤声道:“……酒是宫中内侍送来,说是皇后体恤将士辛劳……卑职与十余兄弟饮下不久便昏厥……醒来时南门已闭……”
司马昭的亲信接过酒坛,仔细查验后,在坛底的夹层中发现了一丝白色粉末的残留。
经过军中药士检验,确认是一种能让人昏睡的蒙汗药。
“好,好一个曹髦!竟学会用妇人后宅的手段了!”司马昭不怒反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他霍然起身,厉声下令:“传令下去!宫城四门,即刻用铁链加锁!羽林右营全员披甲,入营戒备,随时听我号令!”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荀勖:“公曾,立刻为我起草一份《清逆诏》,天明之后,我便要以‘清君侧,诛逆党’的罪名,围宫擒帝!”
荀勖手握笔杆,却没有立刻落笔。
他沉吟片刻,低声劝道:“大将军,此时锁城围宫,固然能将陛下困死,但那些潜入城中的死士却藏于暗处,如同毒蛇。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四散为乱,洛阳必将大乱。为今之计,不如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让他们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待其党羽尽出,再一网打尽,岂不更为稳妥?”
司马昭闻言,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丝阴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来回踱了几步,最终点了点头:“公曾所言极是。就依你之计。”
夜色渐深,皇城之内,曹髦一反常态,忽然传召乐署入殿,演奏《安神曲》。
裴元携其妹裴娘领命而至。
兄妹二人并未演奏指定的曲目,而是合奏了一曲他们新谱的《采薇》变调。
琴瑟和鸣,乐声时而舒缓,时而激昂,在空旷的太极殿内回荡。
丝弦的震颤在空气中形成微弱的波纹,连香炉的轻烟都随之微微晃动。
殿内的内侍与卫士只觉此曲甚是新奇,却不知这音律起伏之间,暗藏着致命的讯息。
双琴的共振,能将某些特定的音节组合传递得更远,也更复杂。
裴娘的指尖在筝弦上轻颤,看似随意的拨弄,却将那句“三鼓为号”的指令,巧妙地化作了一段十六拍的急促变奏,藏在了全曲的尾声。
这段变奏,对于不懂音律的卫士而言,只是情绪的升华,但对于宫外潜伏的耳朵来说,却是清晰无比的命令。
火光尚未完全熄灭,陈七郎已翻过坊墙,沿着屋脊疾行三里,身影悄然没入乐坊后巷的阴影之中。
待琴声散尽,他不再停留,穿过市井小径,绕过北市巡丁耳目,最终抵达那处早已标记的水门。
他屏息凝神,将那段变奏的每一个音符都刻入脑中。
用一块石头敲击着渠壁,发出“一短两长”的声响,一共重复了九次。
这声音通过水渠的结构,能清晰地传到下游九处不同的埋伏点。
做完这一切,他来到北市的水门,撬开沉重的井盖,腐臭的湿气扑面而来,渠水冰冷刺骨。
他将三柄早已备好的短柄手斧沉入渠底,金属触水的“咚”声在幽闭的水道中久久回荡。
这三柄斧头,正是明日死士突袭西掖门,斩断门栓时最关键的利器。
子时将至,洛阳城陷入了最深的沉睡。
曹髦独自一人立于宫城的观星台上,夜风吹拂着他的龙袍,猎猎作响,衣袂翻飞如旗。
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是武皇帝曹操佩剑的半截残鞘,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得以平静。
一直静立于他身后的裴元,耳朵忽然微微一动,他仰首望向东方的夜空,压低声音道:“陛下……东华门方向,有极轻微的铁链拖拽声,并非巡卒的脚步,是有人在割锁。”
曹髦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残鞘握得更紧。
与此同时,城东的司马昭府邸,书房内灯火依旧。
荀勖正对着司马昭,缓缓展开一张巨大的《洛阳暗渠图》。
图上水网密布,而在几个关键的交汇处,赫然用朱笔标注着“可疑淤塞点”。
他并不知道,这张被他视为破敌关键的《洛阳暗渠图》,早在三日前便已落入圈套。
那夜,陈七郎故意在醉仙楼与人争执,摔碎酒壶,趁乱将图卷滑入邻桌——而那桌坐着的,正是他亲手安插在司马府的细作。
三日来,司马昭的情报网层层验证,反复比对,终于“千辛万苦”确认其真……却不知,每一处“可疑淤塞点”,都是死士预定的伏击口。
司马昭指着那些红点,发出一声冷笑:“他以为将兵士藏于污秽的下水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宫城?真是痴人说梦!”
话音未落,一名亲卫疾步入内,单膝跪地急报:“大将军!东华门铁锁被断,守卒尽数被缚!”
司马昭猛然起身,眼中爆发出兴奋与残忍的光芒,他一拳砸在桌案上:“好!他终于动了!传我将令,让这张网,收得更紧些!”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几处朱红圈点,心头忽地一凛。
“等等……这‘淤塞点’……为何全都集中在废弃段?而真正的主渠……竟无一处标记?”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成了别人棋盘上的卒子。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鹰隼般的视线,瞬间锁定在了那座代表着皇权至高无上,也是今夜风暴真正核心的建筑——宫城南阙。
喜欢三国:魂穿曹髦司马家你慌不慌?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三国:魂穿曹髦司马家你慌不慌?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