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的阴影被拉得很长,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将整座洛阳城都笼罩在它的沉默之下。
皇帝曹髦坐在灯下,指尖缓缓划过《宗室谱牒》上那一行冰冷的墨迹:“曹芳,字元敬,沛国谯人,魏武从孙”。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掂量一把未曾出鞘的利刃。
司马师的病是天意,是这潭死水里唯一的变数。
他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窗口,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曹芳,这个在洛阳令任上做了三年“清官”的宗室远亲,就是他选中的第一颗棋子。
史官说他曾上书修高庙被驳,便心灰意冷,不问政事。
可曹髦记得,三个月前李昭带回一份旧档——曹芳初任洛阳令时,曾夜巡至高庙外,见梁柱倾颓,竟独自焚香三炷,默立良久,衣袍被夜露浸透也浑然不觉。
那不是退隐,是压抑的祭礼。
曹髦却在卷宗的批注中看到了另一番景象——司马师的朱笔写着“劳民伤财,非国之急”,字字诛心。
这不是劝退,这是警告。
曹芳不是不争,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争不得。
一个被压抑了太久的宗室,心中那团火,只需要一点引子,便能燎原。
而宗庙,就是最好的引子。
三日后,春祭大典。
天光微熹,宫中奏响的《宗庙乐》便悠悠荡荡地传遍了内城。
箫管低回,编钟轻颤,乐声由执金吾裴元亲自督造,哀而不伤,如泣如诉,恰好勾勒出一种“先祖蒙尘,宗支飘零”的悲凉意境。
龙辇早已备好,只是没人知道,两天前,皇帝的贴身侍卫李昭曾以“检修”为名,在车轴榫卯处略作松动——黄门令掌宫中杂务修缮,车具小修亦在其列,名正言顺,无人起疑。
皇帝的仪仗缓缓行出宫门,一路朝向城南的高庙。
行至宣阳门外大街时,道旁忽然一阵骚动,洛阳令曹芳正率着一队衙役驱散人群,为圣驾清道。
他刚刚躬身行礼,便听得一声闷响,御马骤然扬蹄嘶鸣,龙辇一侧猛然下沉,车轮卡死于石缝,车身剧烈震颤,却未倾覆。
曹髦在车内一个踉跄,被李昭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掀开车帘,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走下龙辇,袍角已沾上了尘土,指尖触到冰冷的石板,寒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他没有动怒,只是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扶着额头低声一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朕欲亲祭祖宗,连天都不许?”
这一声叹息,仿佛一根针,刺破了现场死寂的氛围。
曹芳心中一凛,疾步上前,跪倒在地:“臣救驾来迟,万死不辞!”他不敢抬头,直到一双皂靴停在他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对上皇帝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
天子的眼中没有帝王的威严,反而带着一丝常人可见的疲惫与落寞,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就在曹芳准备再次叩首请罪时,耳边传来一句轻得像耳语般的话:“叔父,朕这一路,走得真难。”
叔父?
曹芳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是宗室远支,血脉早已稀薄,自入仕以来,莫说皇帝,就是那些亲王郡公,也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他。
这一声“叔父”,不是按礼制,而是认亲。
它像一把温热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那道尘封十年的冰冷门锁。
他所有的隐忍、不甘、恐惧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翻涌的气血,直冲头顶。
太极殿后的高庙,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曹髦没有再乘车,而是坚持步行至此,曹芳则以护卫之名,寸步不离。
立于高祖文皇帝曹丕与烈祖明皇帝曹叡的灵位前,曹髦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烛火。
庙内寂静得能听见香灰跌落的声音,烛芯噼啪轻响,映得神龛前的青铜爵微微泛光。
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的苦涩气息,混合着木料经年腐朽的微潮,压得人胸口发闷,鼻腔深处泛起一丝酸涩。
许久,他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与这庙堂的阴影融为一体:“叔父可知,先帝临终前,曾反复念叨‘宗室无人’四字?”
曹芳猛地抬头,却见皇帝并未看他,而是背对着神龛,侧脸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异常锋利。
那双眼睛,如刀,话语却似叹息:“不是无人,是人皆闭口。不是无兵,是兵皆姓司马。”这几句话,如重锤一下下砸在曹芳的心口,砸开了他十年来强行压下的所有愤懑。
他本是曹氏子孙,却要日日看司马家的脸色行事;他身处京畿,却连祭拜先祖的资格都要被他人恩准。
喉头一阵哽咽,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泪水滚烫,滑过脸颊时带起一丝灼痛,唇边尝到一丝咸涩。
他正想躬身告退,将这份激荡的情绪隐藏起来,曹髦却转过身,亲手从祭案上端起一盏冷酒,递到他面前。
“替朕奠一盏,就当……先祖认了你这个子孙。”
曹芳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盏薄酒。
酒液冰冷,触手如霜,却烫得他指尖发麻,仿佛握着的不是酒盏,而是烧红的铁块。
他跪倒在地,将酒缓缓洒于灵前。
酒水渗入青砖缝隙,发出细微的“滋”声,像是一声低沉的回应。
那一夜,曹芳回到府中,独坐堂前。
烛火摇曳,映着他手中那盏奠过的冷酒杯,杯壁残留的酒痕如血。
他想起少年时读《春秋》,曾立志做一介清流,匡扶社稷。
可十年来,他连高庙的大门都需看人脸色才能踏入。
如今,那声“叔父”犹在耳畔,那盏酒如火灼心。
二更将至,他悄然换上便服,推门而出。
夜风扑面,带着初春的寒意,刮过耳际,如同命运的低语,衣袍猎猎作响。
他以“巡查夜禁,以防奸佞”为由,避开司马家的耳目,与早已等候在此的李昭接上了头。
密室之中,灯火如豆。
曹髦没有谈论兵变,也没有许诺权位,只是平静地问了一个问题:“若今日洛阳城中有人起事,叔父愿持何器?”
曹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臣麾下不过一县捕快,府中家丁不足三百,皆是凡俗之辈,何足言兵?”
“我不需你举兵,”曹髦的目光锐利如鹰,“我只需你‘治乱’。”
他从案上取出一道早已盖上御印的空白敕令,推至曹芳面前。
“明日你便可以上命行事,以整顿坊市、清剿游侠无赖为由,将城中那三百名最桀骜不驯的泼皮地痞编为一支‘夜巡队’。授他们巡街之权,发他们官府之饷。人,是你亲自挑选的;令,是你亲口下达的;账,是你亲手做的。但是这把刀,将来是我用的。”
曹芳怔怔地看着那方鲜红的御印,呼吸陡然急促,指尖触到印泥未干的边缘,留下一抹暗红。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
这不是造反,这是在司马家的眼皮底下,用朝廷的法度,养一支不属于朝廷的私兵!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豪赌。
他抬起头,迎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顿,咬牙叩首:“臣……愿为陛下执灯,照这黑巷一步。”
话音落下,夜风卷起帷帐,两人相视无言,只余灯花轻爆。
三更鼓响,城西废坊却尚未入眠。
三十名精挑细选的地痞列成两排,每人手持一根包铁短棍。
随着口令,短棍整齐敲击地面。
“一!”——木棍落地,沉闷如鼓,震得脚下浮土微颤,脚底传来一阵酥麻。
“二!”——节奏统一,不惊鸟雀,却如心跳般渗入夜色,耳膜随之微微共振。
曹芳立于暗处,默默记下每个人的步调与眼神——这些人或许粗鄙,但只要攥紧缰绳,也能成为撕裂黑夜的利齿。
与此同时,中护军府中,贾充辗转难寐,终披衣而出。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
行至一处偏僻巷口,他忽然示意车夫停下。
他侧耳倾听,夜风中,除了更夫的梆子声,似乎还夹杂着一种异样的声音。
那不是甲胄的摩擦声,也不是兵刃的碰撞声,而是一种……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木头与木头轻轻敲击的声响。
一声,两声,继而连成一片,从黑暗的深处传来,仿佛有人正在用统一的步调,丈量着这座城市的夜晚。
那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纪律性,像是一群从未出现过的更夫,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宣告他们的存在。
当夜,太极殿内烛火微摇。李昭低声禀报完毕,曹髦静坐良久,指尖轻叩案角,仿佛在数着远处传来的某种节奏。
“咚、咚、咚——”
那声音极轻,混在更鼓之间,若非凝神,几不可闻。
他端起茶盏,唇角微扬,轻抿一口,茶香微苦,却压不住心头的笑意:“梦,也是权。只要他们不敢查,不敢问,这梦,就能成真。”
窗外月色如霜,清冷的光辉透过窗棂,照在他摊开的衣袖上。
袖中,半张洛阳城防地图若隐若现,图上,“夜巡队”三个字已被朱笔重重圈起,在那片静谧的墨色中,如一颗刚刚开始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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