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圣旨从紫禁城太和殿递出时,工部尚书周肃正捧着图纸核对秋汛修缮清单,内官监掌印太监李忠则在清点宫苑用的琉璃瓦 —— 可当传旨太监尖细的 “陛下有旨” 刺破檐角雨雾,两人手里的东西 “哐当” 一声砸在案上,连半点犹豫的余地都没有。
“五百役夫、三十名工匠,再加五个懂文书的小吏,半个时辰内必须到皇城东南角!” 周肃扯着官袍下摆往外冲,靴底踩过廊下积水溅起半尺高的水花,“那片洼地积了半个月的雨,早成了烂泥塘,陛下偏要皇太孙主事,这不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朱元璋的脾气谁都清楚,哪怕心里把这事骂成 “胡闹”,也得把人凑齐了。
李忠比他更急,内官监管着宫闱营造,皇太孙要是在泥水里出点岔子,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他亲自去工房挑工匠,专拣那些手上有老茧、性子沉稳的,又让小太监扛了十多件蓑衣斗笠,嘴里不停念叨:“都机灵点,皇太孙要是皱一下眉,你们这月的月钱就别想拿了!”
半个时辰后,皇城东南角的低洼处果然聚起了乌泱泱的人。可没人知道该干什么 —— 工匠们聚在老槐树底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 “皇太孙毛都没长齐,还想管工程”;役夫们蹲在泥水里,双手拢在袖管里,眼神飘来飘去像没头的蚂蚱;五个小吏扯着嗓子喊 “别乱挤”,可声音被雨打风吹得七零八落,反倒让人群更乱了。雨丝斜斜地织着,把每个人的蓑衣都浸得发亮,泥泞的地面上,脚印叠着脚印,活像一张揉皱了的脏纸。
朱允炆到的时候,雨势刚好大了些,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 “噼啪” 响。他掀开车帘,第一眼就看见那片乱糟糟的景象 —— 有个年轻工匠正靠着树干啃干粮,饼渣掉在泥水里;两个役夫为了躲雨,正往同一个破草棚里挤,差点打起来;最离谱的是个小吏,手里的名册被雨淋湿了一半,他却只顾着擦自己的乌纱帽,半点不管眼前的混乱。
“殿下,要不先去旁边的值守房避避雨?” 王钺撑着伞跟在后面,看着自家殿下盯着人群的眼神,心里直打鼓。他知道朱允炆要干实事,可这现场乱得像一锅粥,真能在五日内清完积水?
朱允炆没接话,只是把伞递给身后的小太监,自己披了件粗布蓑衣就往泥地里走。雨珠顺着蓑衣的草叶往下滴,打在他的靴面上,很快就洇出一片深色。他没去管那些吵闹的人,反而绕着积水区慢慢走 —— 走到一处墙角时,他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渠口的淤泥,指尖陷进去半寸,还带出几根腐烂的芦苇;走到庭院中央,他又捡起一根断木,往水里探了探,木杆没入水中三尺才触到泥底。
“原来如此。” 他低声自语,眼里没了起初的凝重。这积水看着吓人,其实症结就两个:一是原有暗渠被淤泥和枯枝堵死了,二是地势太低,雨水排不出去。只要先勘定新的渠线,再把淤泥清走,五日之内未必不能成。
他这一蹲一走,倒让不少人停了嘴。那个啃干粮的工匠放下饼,眯着眼打量这个穿着蓑衣的皇太孙 —— 没戴 crown,没穿蟒袍,就跟个普通书生似的,可眼神里的沉静,却比工地上任何一个管事都让人心里发怵。
朱允炆走到一处稍高的石阶上,王钺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扯开嗓子喊:“都静一静!皇太孙有话要说!”
喧闹声像被掐断的琴弦,瞬间没了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 有好奇的,有怀疑的,还有几个老工匠抱着胳膊,摆明了想看这位 “金枝玉叶” 怎么出洋相。
“陛下有旨,五日之内,清退此处积水,疏通渠道。” 朱允炆的声音不算大,却像带着股穿透力,能透过雨幕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我知道你们觉得难,觉得我年轻,干不了这事。” 他扫过人群,目光在那个抱胳膊的老石匠脸上顿了顿,“可难不难,不是靠嘴说的;我能不能干,也不是靠你们猜的 —— 今日这事,成不成,全在你们手里。”
老石匠撇了撇嘴,刚想开口,就听见朱允炆陡然提高了声音:“现在,听我号令,分四队!”
雨还在下,可没人再敢交头接耳。
“善辨方位、脚力好的,出列!” 朱允炆抬手点了点人群东侧,“你们是勘测队,跟我勘定水流走向,标记渠线,半尺的误差都不能有!”
十几个常年在工地上跑的役夫互相看了看,迈步走了出去 —— 其中有个叫陈二的,以前跟着老河工测过水位,心里还犯嘀咕:这皇太孙知道怎么测高低吗?
“石匠、木匠、泥瓦匠,出列!” 朱允炆又指向西侧,“你们是工匠队,疏通暗渠、加固渠壁,还要做三个‘活动挡板’—— 就是能开能关的水闸,今日之内必须出样品!”
刚才抱胳膊的老石匠站了出来,他叫刘老栓,干了三十年石活,忍不住问道:“殿下,这挡板要什么尺寸?暗渠里的淤泥硬得跟石头似的,一天哪够疏通?”
“刘师傅放心。” 朱允炆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油纸包着没被雨淋湿,“挡板的尺寸在这上面,暗渠不用全清,先打通主通道,剩下的力役队会帮着挖。”
刘老栓凑过去一看,图纸上画得清清楚楚,连挡板的合页怎么装都标了,他心里的疑虑消了大半,默默站进了工匠队。
“身强力壮、会挖掘挑抬的,出列!” 朱允炆指向中间的役夫们,“你们是力役队,沿石灰线挖明渠,上宽三尺、深两尺,挖出来的泥堆在渠岸外侧拍实,既固岸又能垫高地势!”
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往前一站,声如洪钟:“殿下放心,俺赵大牛保证带兄弟们挖得又快又好!” 他是役夫里的头目,刚才还愁没人主事,现在有了准主意,立马来了精神。
最后,朱允炆看向那五个小吏和几个识字的工匠:“你们是辅备队,工具要登记造册,轮流用;饮食按时辰发,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热汤;工量用‘正’字记,每日汇总给我。”
五个小吏之前还慌得没头绪,现在听着条理分明的指令,赶紧拿出纸笔,开始清点工具 —— 那个之前擦乌纱帽的张书吏,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工具名称记在册子上,生怕漏了一样。
四支队伍很快站得整整齐齐,雨幕里,原本散乱的人群,竟有了军队般的规整。
朱允炆走下石阶,先到了勘测队跟前。小太监早就把准备好的长竹竿和麻绳递了过来,竹竿上用红漆画着刻度,麻绳浸过桐油,又韧又防水。
“大家看好了。” 朱允炆拿起竹竿,往积水里一插,“这竹竿就是‘尺’,红漆一道是一尺,两道是两尺。” 他又拿起麻绳,拴在两根竹竿上,“两个人各执一根竹竿,把麻绳拉平,看麻绳对齐哪道红漆,就知道两处的高低差 —— 这叫‘水平测’,比你们以前凭眼睛看准多了。”
陈二眼睛一亮,他以前测水位全靠猜,现在有了这法子,立马凑过去:“殿下,俺来试试!” 他按朱允炆说的做,果然测出刚才没注意到的高低差,心里对这位皇太孙彻底服了。
到了工匠队,朱允炆拿起一块木板,对着图纸比划:“这挡板的卡槽要留半寸的缝,不然雨大了会卡住;渠壁要用青砖垒,每块砖之间的灰浆要厚,防止漏水。” 刘老栓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点头,等朱允炆说完,他抱拳道:“殿下说得是,俺们这就动手!”
力役队那边,赵大牛正领着人看石灰线,朱允炆走过去,用脚踩了踩地面:“挖的时候先把表层的稀泥清了,下面的硬泥要用镐头敲,别蛮干,省着力气才能挖得快。” 赵大牛咧嘴一笑:“殿下懂行!俺们这就干!”
最后到辅备队,朱允炆看着张书吏手里的册子:“工具要写上谁领的、什么时候还,要是丢了,先记下来,别跟役夫们吵 —— 等工程完了,咱们再算。” 张书吏赶紧点头,手里的笔写得更快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位皇太孙不是来 “摆架子” 的,他说的每一句话、教的每一个法子,都实实在在能用到工地上。刚才还心存轻视的人,此刻都收起了心思,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
“都别愣着了,开工!” 朱允炆把蓑衣紧了紧,拿起一根竹竿,就往及膝深的积水里走。
“殿下!使不得啊!” 王钺赶紧跑过来,伸手想拉他,“这水里又凉又脏,您万金之躯,怎么能……”
“王伴伴,” 朱允炆回头笑了笑,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额头上,倒少了几分皇家的疏离,多了几分亲近,“图纸在我脑子里,可水里的情况,我不亲自看看,怎么知道渠线画得对不对?” 他说着,已经踏进了水里,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靴底,可他半点没在意,反而用竹竿探了探前方的水深:“陈二,过来,咱们从这边开始测!”
陈二赶紧跟上,看着朱允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里走,竹竿在他手里挥得稳稳的,时不时还提醒他 “这边水深,慢点走”,心里突然有点发酸 —— 这皇太孙,比他们这些常年干粗活的还能吃苦。
雨还在下,溅起的水花打在朱允炆的袍角上,很快就沾满了泥浆,原本干净的衣摆,此刻变得黑乎乎的。可他浑然不觉,一会儿弯腰看竹竿上的刻度,一会儿指挥勘测队员拉麻绳,嘴里的指令清晰又干脆:“这里比刚才低半尺,渠线要往东边偏一点…… 那里有块石头,记下来,等会儿让力役队清走……”
工地上的人都看呆了。
刘老栓正领着工匠们凿木头,看见朱允炆在水里忙活,手里的凿子顿了顿,对身边的徒弟说:“加把劲!殿下都这么拼了,咱们不能偷懒!”
赵大牛刚举起镐头,看见这一幕,突然把镐头往地上一拄,扯着嗓子喊:“兄弟们!殿下都下水了,咱们还能歇着吗?挖!给俺往深了挖!”
“挖!” 力役队的人齐声喊,镐头砸在泥地上的声音,比刚才响了一倍。
辅备队的张书吏,原本只是坐在棚子里记录,此刻也站了起来,拿着册子走到工具堆旁,亲自给役夫们发铁锹:“大家别急,工具够,用完了记得还回来!”
连那些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此刻也动了起来 —— 有个老工匠主动去帮工匠队打磨木板,有个年轻役夫跑去给勘测队递麻绳。雨幕里,原本零散的吆喝声,渐渐汇成了一片热火朝天的声响。
朱允炆在水里待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勘测队把主要的渠线都标记好了,他才踩着泥水走上岸。王钺赶紧递上干布,又让人端来热姜汤,看着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眼眶都有点红了:“殿下,您快擦擦,喝点姜汤暖暖身子。”
朱允炆接过姜汤,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他笑着看向工地:“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王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 勘测队的人还在忙着标记细节,竹竿在雨幕里划出道道弧线;力役队的镐头起落不停,挖出来的淤泥堆在渠岸外侧,很快就堆起了一道小土坡;工匠队的锯子声、凿子声 “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第一张挡板的框架已经快做好了;辅备队的人穿梭在工地上,送工具的、发馒头的、记工量的,忙得有条不紊。
最让人暖心的是,有个役夫的鞋陷在泥里拔不出来,旁边两个工友赶紧帮他拉;有个老工匠的手被木头划破了,辅备队的人立马递上布条和草药。刚才的混乱和疏离,此刻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热闹和齐心。
“殿下,” 陈二跑过来,手里拿着标记好的渠线图,脸上带着兴奋,“咱们测完了!按您说的法子,误差都没超过三寸!”
“好!” 朱允炆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等会儿把图给刘师傅和赵大牛,让他们按这个来。”
刘老栓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刚做好的挡板样品:“殿下,您看这个行不行?要是不行,俺们再改!”
朱允炆拿起挡板,试了试开关,很顺畅,他笑着点头:“很好!就按这个做,三个都做出来后,先装在西边的暗渠口。”
赵大牛扛着一把铁锹跑过来,脸上全是汗,却笑得格外开心:“殿下!俺们已经挖了两丈长的明渠了!照这个速度,明天就能挖完!”
朱允炆看着眼前这些浑身是泥、却眼神发亮的人,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成就感。他知道,自己组建的不只是一支 “工程队”,更是一支能拧成一股绳、能打硬仗的队伍。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工地上的声响还在继续,可这声音里,没了起初的茫然和懈怠,多了几分干劲和希望。朱允炆站在岸边,看着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嘴角微微上扬 —— 这是他在这个时代,亲手点燃的第一簇 “星火”,而他知道,这簇星火,很快就会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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