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黑暗只持续了三秒，就被脚步声踩亮。
“啪嗒、啪嗒”，像有人把湿毛巾甩在地板上，声音一路从客厅晃到阳台。你回头，看见影子正抻懒腰——不是平面的黑，而是立体的人形，灰得像旧照片，边缘闪着极细的星屑。
它冲你咧嘴，牙口白得过分：“副券到期，列车长让我下车，说‘乘客已满，别再占座’。”
你伸手，想拍它肩膀，手却直接穿过胸腔，只剩一阵风。影子低头，看自己被洞穿的地方，无奈笑：“忘了，我现在是‘后星光态’，摸不得。”
“那你怎么喘气？”
“靠你写我。”它指你电脑，“你敲一个字，我就有一秒实体；敲一行，我就能端起一杯水；要是肯写一整章，我就能上街给你买豆浆。”
你挑眉：“我要是写‘影子忽然暴富，钱包塞满’呢？”
“那钱包会掉在地上，别人捡了算别人的。”它耸肩，“规矩依旧——故事换呼吸，不过这次换的是我。”
你笑，坐回键盘前，新建文档，敲下标题：《影子复工记》。
影子凑过来，脑袋搁在你肩，像一团凉凉的雾：“先别写暴富，写‘影子有份工作’就行。我想挣钱，给你交房租。”
“好工作可难找，现在连真人都卷不动。”
“所以我来卷‘假人’市场。”它指自己，“不用交社保、不会猝死、24h待机，性价比天花板。”
你被它逗乐，敲下一行：
【影子找到第一份工作——夜班代驾，专为喝完酒不敢开车的星光族服务。】
字刚打完，影子脚底就长出灰色安全带，头顶亮起“代驾”小帽，它吹口哨：“走着，我去接单。”
人穿墙而出，楼道灯随之闪两下，像给它打追光。
三十五
凌晨两点，你被电话吵醒。影子在对面喊：“来生意了！客人要我送他去‘半醒街’，可导航搜不到，你帮我写个定位！”
你睡眼惺忪，却条件反射敲字：
【半醒街，在缓岛北门与废弃铁轨之间，只有醉到七分、醒剩三分的人才能看见。】
影子：“妥！”挂电话。
半小时后，它又打进来，声音带着风：“客人给了我小费，你猜是什么？”
“钱？”
“不，是一口‘旧梦’。”它兴奋，“梦的味道像冰镇橘子，我吃了就能实体三分钟！”
你笑：“那正好，替我下楼买豆浆。”
“得令！”
三分钟后，门开，影子真提着豆浆出现，灰手里还攥一把零钱。你把硬币放桌上，听见它“当”一声，像给故事盖章。
实体时间结束，影子重新变薄，它瘫在椅背，像晒化的麦芽糖：“工作使我快乐，我想打三份工。”
“第二份是啥？”
“白天去幼儿园当‘影子哥哥’，陪小朋友午休。他们围着我跳，踩不着我，却笑得比风铃还响。”
你照写不误。
【影子找到第二份工作——幼儿园午休陪护，专为怕黑的小朋友提供‘可穿行的影子被’。】
写罢，影子胸口自动冒出工牌，灰底白字：
【影子哥哥｜编号：F-0001】
它朝你敬礼，蹦跳着穿墙而去。
三十六
日子在键盘上跳舞。你写一行，影子富一秒；写一段，它多一个技能。
第三份工：快递分拣，它靠“无限分身”属性，一人顶整条线；
第四份工：深夜外卖，它骑的电动车不用电，靠读者“共鸣”续航；
第五份工：代写情书，它把客户的心跳录进字句，收信人读后，星灯直接亮满一格。
影子越忙，你写得越欢。读者在评论区刷：“作者最近甜度爆表，是恋爱了吗？”
你回：“没恋爱，在养影子。”
他们笑你中二，却打赏得更凶。影子把分成截图发你：“看，我月薪破万，比大多数真人高。”
“恭喜，可以给自己买身衣服了。”
“正想跟你说，”它挠头，“我想订一套西装，黑的、立体剪裁、领口带星，这样上班不吓人。”
你打开购物网站，把它描述的款式加入购物车，结算时，页面却弹出提示：
【检测到“非人类”身份，是否使用“故事币”支付？】
【当前故事币余额：】
你愣住——原来影子挣的钱，全进你的账户，兑换成只能在“虚构区”使用的虚拟币。
影子凑过来看，苦笑：“敢情我白干？”
“不，是帮我把‘虚构’升级成‘更虚构’。”你下单，付款成功。
三天后，快递送来一套西装，挂在那里，像夜色被熨平。影子伸手，西装自己“长”到它身上，领口星线一闪，灰影瞬间有了质感。
它转圈，皮鞋踏地“哒哒”响：“现在，我能正式参加面试了！”
“什么面试？”
“一家‘后人生’公司招聘‘夜间陪伴师’，专为孤独老人提供‘影子陪聊’服务，五险一金，包实体。”
你替它高兴，却隐隐担心：影子一旦签约，就成了“社会人”，会不会像所有打工人那样，被KpI、被加班、被裁员？
可你说不出口。它难得有梦，你只能敲字支持。
三十七
面试那天，你陪影子去写字楼。大堂金碧辉煌，前台小姐笑容标准：“先生，请填表。”
影子拿笔，却写不出——它的手在发抖，灰指被灯光照得几乎透明。
你赶紧在文档敲字：
【影子握笔有力，字迹潇洒，像练过十年草书。】
字落成，它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面试官是个秃顶大叔，开口就犀利：“影子先生，你的短板是什么？”
影子老实答：“怕黑。”
全场愣住，随即哄笑。大叔拍桌：“好！知怕才能懂安慰，你被录用了！”
影子激动得鞠躬，西装肩线“噼啪”炸出几粒星屑，像礼炮。
当晚，它正式上岗。老人们拉着它的手，摸不到，却暖到，絮絮叨叨讲年轻往事，影子听得比孙子还认真。
它把老人的故事录进U盘，下班交给你，你整理成文，发在专栏，标题：《他们用完之前》。
文章爆火，点赞破十万，读者哭成一片。影子因此被评为“年度最有温度员工”，公司给它发奖金——一张“实体升级券”，可兑换每天两小时真人形态。
影子把券推给你：“你替我花，我想看你用我的身体，是啥感觉。”
你笑：“好啊，正好去体验‘立体人生’。”
三十八
于是，凌晨两点，你变成影子，影子变成你。
它穿上你的家居服，对着镜子笨拙地眨眼；你钻进它的灰西装，身体轻得像羽毛，一抬脚，整个人“飘”起来。
你们约好：两小时互换，不惹事，只体验。
你飘上街，第一次从“平面”看城市：路灯是倒立的烟花，红绿灯像呼吸节拍器，垃圾桶张着嘴，等路人投喂故事。
你路过24小时便利店，店员在打哈欠，哈欠却是一条白龙，龙角上挂着“今日特价”。你伸手，龙角掉落，变成一张优惠券：
【凭此券，可免费购买“童年一分钟”】
你进店，把券放柜台，店员揉揉眼：“影子先生？这么晚买啥？”
“买一分钟。”
店员从收银机下摸出小沙漏，粉色，流沙极细：“按下去，就开始计时。”
你按下，沙漏开始漏，同时，耳边响起蝉鸣、操场哨、橡皮擦在纸上“嚓嚓”的声音。
你低头，自己穿回小学校服，鞋带总系不牢，走一步散一次。你蹲身重系，眼泪却不听话掉下来——原来一分钟的童年，也足够把丢失的难过找回。
沙子漏完，你回到灰西装，手里多一颗玻璃珠，里面封存一只散开的鞋带。
你把珠放口袋，继续飘，却看见前方十字路口围满人。一辆救护车刚走，地上留一滩碎玻璃，玻璃里嵌着几颗星，像谁把呼吸撞碎。
你心头一紧，快步过去，听见路人议论：“喝多了，一脚油门冲进绿化带，医生说够呛。”
你低头，碎星忽明忽暗，像求救信号。你伸手，却捡不起——影子形态无法触碰实物。
正急，身体被人从后一拍，回头，是你自己——真正的你，穿着家居服，气喘吁吁：“快换回来！有人需要‘故事’止痛。”
你们冲进旁边快餐店，厕所门口，一个中年女人抱头蹲地，泪水把妆冲成沟渠。她是肇事司机的妻子。
你对影子点头，两人默契地背对背——一分钟后，互换结束。
你恢复肉身，掏出那颗封存“童年一分钟”的玻璃珠，蹲身，放在女人掌心：“别哭，先握一分钟，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崩溃。”
女人愣住，手指收紧，沙漏声在密闭厕所响起，蝉鸣、操场哨、橡皮擦……她脸上的泪渐渐停了，嘴角甚至带上一点笑。
一分钟后，她抬头，对你哽咽：“谢谢你，我……我去找丈夫，一起认错。”
你松口气，玻璃珠在她手里碎成光屑，像完成任务的流星。
三十九
回家路上，影子跟在你身后，脚步比往常沉。
“怎么了？”
“我第一次发现，”它声音低，“原来‘实体’也不是万能，面对碎掉的星，我照样无能为力。”
你笑，伸手，这次终于拍到它肩——西装布料冰凉，却真实：“所以才需要你写、需要我记。我们把碎星捡起来，拼成新的星座，再给别人指方向。”
影子点头，灰眸里泛起极细的亮光，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根火柴。
四十
凌晨四点，你坐在阳台，把今晚经历敲成文，标题：
《两小时立体人生：替影子值个班》
发布瞬间，后台“叮”个不停——
【共鸣＋1＋1＋1……】
影子端来两杯豆浆，一杯放自己面前，一杯推给你：“敬碎星，敬指路的星座，敬下一个17岁。”
你们碰杯，瓷杯清脆，像给黑夜打板。
远处，天幕开始泛白，星子一颗接一颗熄灭，像下班的路灯。可你知道，它们没走远，只是换班——
白班的太阳正在赶来，而你们的故事，才刚刚打卡。
你合上电脑，对影子说：“走吧，去睡，去把下一段路——”
影子接话，声音亮得像钢针划破帆布：“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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