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十余日,苏婉儿的身子终于一日日爽利起来。高烧退去,汤药的苦涩渐渐被饮食的温补取代,脸颊也重新透出些许血色。只是经此一劫,她眉宇间似乎总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较之从前,更添了几分弱柳扶风的娇怯,行动间也愈发沉静寡言。
这日清晨,用罢清淡的早膳,看着窗外明媚却不灼人的阳光,苏婉儿心中忽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出去走走的冲动。整日困在绣楼之中,对着四壁和母亲、嬷嬷关切却令人窒息的目光,她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嬷嬷,今日天气甚好,我想去‘凝香斋’看看新到的胭脂水粉。”苏婉儿轻声对在一旁绣花的陈嬷嬷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凝香斋是江宁有名的胭脂铺子,离林家所在的街巷并不远。
陈嬷嬷放下绣绷,打量了一下她的气色,犹豫道:“小姐,您身子才刚好些,还是多歇歇吧。想要什么,让下人去买便是。”
“整日躺着,骨头都软了,就想出去透透气,走走便回。”苏婉儿垂下眼帘,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坚持。
陈嬷嬷见她如此,想着凝香斋确实不远,且小姐近日郁郁寡欢,散散心也好,便叹了口气:“也罢,老奴陪您去。再多叫两个丫鬟跟着,可不能再有半点闪失了。”
于是,苏婉儿戴上帷帽,在陈嬷嬷和丫鬟婵儿、娟儿的陪伴下,出了苏府侧门。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街市上的人声、车马声传入耳中,竟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看似流连于街边铺面,心思却早已飘向了别处。
她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或者说,想“路过”哪里。那个念头自她病愈后便隐隐存在,今日终于按捺不住。
绕过一个街口,林府那熟悉的粉墙黛瓦已然在望。她的心没来由地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步伐放得更慢,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那扇平日里总是安静闭阖的侧门。
然而今日,那侧门却是虚掩着的。更让她脚步顿住的是,院内隐隐传出的、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轻松笑语。
她鬼使神差地稍稍偏离了原本去往凝香斋的路径,假意看向旁边一家绸缎庄的布料,目光却借着帷帽的遮掩,悄然投向林府院内。
只见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林砚正与他的丫鬟小翠对坐在石凳上,中间摆着那副她如今也已熟悉的“连珠戏”棋盘。林砚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并未戴冠,墨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放松随性。他正执着一枚琉璃棋子,嘴角噙着一抹明朗而真实的笑意,似乎刚刚说了一句什么,逗得小翠掩嘴咯咯直笑,眉眼弯弯,全无主仆间的拘谨。
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洒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斑。那一刻的他,不再是诗会上吟出千古绝句的才子,也不是水中救她时那个焦急决绝的“登徒子”,更不是传言中行为不端的纨绔。他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带着几分懒散和趣意的邻家少年,温暖,真实,甚至有些耀眼。
苏婉儿的心跳倏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悸动感悄然蔓延开。她慌忙移开视线,脸颊在帷帽下微微发烫。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竟像个登徒子般偷窥男子……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身旁的陈嬷嬷也注意到了院内的情形,不满地低声嘟囔:“哼,到底是商贾之家,没个规矩体统。主不主,仆不仆的,成何体统!小姐您看看,这般轻浮做派,难怪会……”嬷嬷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显而易见,是在佐证她之前对林砚的负面评价。
苏婉儿抿了抿唇,没有接话。若是从前,她或许会暗自赞同嬷嬷的话。可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水中焦急的眼神、还有那瓶名为“月露”的甘醇酒液……以及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真实而温暖的笑容。几种截然不同的印象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陈嬷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与警示,继续说道:“还有啊,小姐您怕是不知道,老奴听外面的人说,这位林二公子,近来总往东市跑,常去一个摆炸豆腐摊的女子那儿。听说那女子……哼,来历可不干净,原是教坊司里出来的!好好的大家公子,总跟这种不清不白的女子牵扯,能有什么好名声?小姐您日后可万万要远着些,没得玷污了您的清誉!”
“教坊司……”苏婉儿闻言,身子猛地一僵。这三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中那丝刚刚萌芽的、微弱的悸动。她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酸涩猛地涌上心头。
原来……他并非对谁都那般随和。他不仅与自己的丫鬟嬉笑无状,还会去寻那种地方的女子……
她下意识地再次望向院内,方才觉得温暖明媚的画面,此刻看来却莫名刺眼。那随性的笑容,是否也曾对那个教坊司出身的女子展露?他甚至……会去光顾她的摊子?
就在这时,院内的小翠似乎赢了棋,高兴地拍手笑起来,声音清脆。林砚也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似是无奈地认输,姿态依旧闲适。
苏婉儿却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地转过身,声音有些发紧:“嬷嬷,走吧。我……我忽然有些头晕,不想去看胭脂了。”
陈嬷嬷见状,只当她是听了林砚的“劣迹”心中不快兼之病体未愈,连忙扶住她:“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府。老奴就说您不该出来吹风……”
苏婉儿任由陈嬷嬷搀扶着,快步离开。帷帽的轻纱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晃动,掩住了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和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攥紧了袖中那只依旧带着凛冽气息的深色香囊,指尖冰凉。
方才院中那一瞥的笑容,与水中焦急的眼神、甘醇的“月露”、还有那教坊司女子的炸豆腐摊……种种画面在她脑中交错翻腾,剪不断,理还乱。
一颗芳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表面试图维持平静,内里却已是波澜丛生,再难回到从前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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