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年的初夏已颇有几分暑意,窗外的蝉鸣一阵响过一阵,搅得人心头莫名烦躁。林砚刚从外城那处隐秘小院回来,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擦拭铜管后淡淡的金属气味和酒糟特有的微酸气息。他踏入自己院门,廊下候着的小翠便急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不安。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还下意识地朝书房方向瞥了一眼,“大少爷来了,在里头等您有一阵子了,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林砚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兄长林瑾素来忙碌,鲜少会主动到他这处偏院来,更遑论如此明显地带着情绪等候。他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推开书房的门,一股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林瑾并未坐在案前,而是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窗前。他身姿依旧挺拔,穿着那身惯常的藏青色暗纹锦袍,但整个背影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郁气,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着。窗外几竿翠竹的疏影落在他身上,随着微风晃动,明明灭灭,更添几分凝滞。
“大哥。”林砚出声唤道,声音平稳。
林瑾闻声,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依旧端正,但眉宇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眼底布满了连夜查账留下的细密血丝,唇角紧抿,泄露出极力压抑的怒意。他手中紧紧捏着几页账簿纸,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二弟。”林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挥了挥手,示意跟在林砚身后、一脸忐忑的小翠退下并关好房门。待室内只剩下兄弟二人,他才将手中的那几页纸“啪”地一声重重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案上的笔山都轻轻一跳。
“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林瑾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压抑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喷薄而出,“这是二房祥弟所管的两间铺子——东街‘锦云绸缎庄’和西市‘华彩帛铺’,他们呈上来的四月账目总录!”
林砚心下了然,果然是为了账目之事。他上前一步,从容地拿起那几页纸。纸张是铺子里专用的上好宣纸,墨迹是账房先生统一的工整馆阁体,一笔一划记录着丝绸的进出的数量、单价、利润盈亏,看似条理清晰,无懈可击。
“锦云绸缎庄,四月净利,账记六百五十两;华彩帛铺,四月净利,账记五百八十两。”林瑾的手指带着怒意,重重地点在最后汇总的那个数字上,几乎要将纸张戳破,“两间铺子,账面总利一千二百三十两!看起来,是不是光鲜亮丽?甚至比三月还略有盈余,祥弟似乎经营有方,对吗?”
林砚没有接话,他知道兄长的怒气绝非空穴来风。他只是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数字,前世身为码农对数据的敏锐直觉瞬间被激活,大脑自动开始进行交叉验证和逻辑比对。
“但我核对了他们交上来的所有原始单据!进货单、销货记录、仓库盘存!”林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在书案前踱了两步,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林砚,“锦云庄四月实际售出的上等苏缎,比这账上记的足足多出二十匹!每匹利润近五两,这就是一百两!华彩帛铺有一批被客人退回的次品湖绉,账上做了‘损耗’处理,实则呢?实则早被祥弟私下里转售给了一个过路的行商,获利近百两!还有这儿,这儿……几笔大宗买卖,售价都被刻意做低,利润至少又抹去了二百两!”
他每说一句,手指就重重地在账页上点一下,报出的数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
“林林总总,他林祥一个月,就敢在这两间铺子里,至少瞒报了五百两利润!五百两啊!”林瑾气得胸口起伏,额角青筋隐隐跳动,“父亲念在二叔早逝,二婶寡居不易,对他多有照拂,将这两间地段好、生意稳的铺子交给他打理,是盼着他能成才,能成为林家的助力!他倒好!中饱私囊,欺上瞒下,把林家的基业当成他私人的钱袋!若不是王掌柜多了个心眼,觉得近日货物流转与账目有些对不上,私下里提醒了我,我特意花了整整两夜工夫细查,只怕我们所有人还要被他这副老实相蒙在鼓里!”
就在林瑾怒不可遏,几乎要立刻下令拿人之际,院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管家李忠和试图阻拦的、压低了嗓音的劝解:“三老爷,三老爷您慢些……大少爷正在里头与二少爷谈事,您看是否容小人先通传一声……”
话音未落,书房门已被“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三老爷林渊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宝蓝色团花杭绸直裰,脸上堆着惯常的、略显圆滑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在目光触及林瑾手中紧攥的账本以及书案上那几页散开的纸,还有林砚沉静无波的面容时,不由得僵硬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哟,瑾哥儿、砚哥儿都在啊?”林渊打着哈哈走了进来,目光状似随意地在书案上扫过,“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瑾哥儿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岔子?需要三叔我帮衬说道说道吗?”他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带着长辈的关切,但那闪烁不定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林瑾正在气头上,见他来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直接将那几页罪证拍到了林渊面前:“三叔来得正好!您自己看看祥弟做的好事!两间铺子,一个月,就敢瞒报五百两利润!这般行事,还将家法规矩放在眼里吗?还将父亲的信任放在眼里吗?”
林渊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只粗略扫了几眼最关键的数字和标注,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挂不住了,嘴角抽搐了几下,眼底闪过一丝对儿子做事不密的恼恨,以及对林瑾如此不留情面的愤懑。他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哎呀,瑾哥儿,息怒,息怒!年轻人嘛,血气方刚,许是底下账房先生糊涂,记错了账,或是哪里流程出了点小纰漏,一时不察也是有的。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说便是,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气性?回头我让他把亏空的银子一文不少地补上,再狠狠训诫他一番,保证下不为例……”
“糊涂?小纰漏?”林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过去,“三叔!这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每一笔瞒报的款项后面都对应着被修改过的原始单据!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岂是一句‘糊涂’、‘纰漏’就能轻轻巧巧遮掩过去的?若是账房先生之错,为何所有的错处都精准无比地对他林祥有利?若真是流程纰漏,为何这纰漏能严丝合缝地替他瞒下整整五百两白银?这分明是处心积虑,刻意为之!”
林渊被这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脸色一阵青白交错,勉强维持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笑容,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带上了几分祈求的意味:“瑾哥儿,话……话也不能这么说。祥儿他……他毕竟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如今二嫂寡居,他肩上的担子也重,应酬花销也大……些许银钱,或许是他一时短了周转,暂时挪用了一下,心里定然是想着日后宽裕了总会补上的。一家人,骨肉至亲,何必为了这点银钱小事,就喊打喊杀,伤了和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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