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贫调研结束的那天，周聿让司机把公务车停在邻省与云岭交界的山口，换了辆本地牌照的越野车。
他没让随行的调研人员跟着，只带了司机老吴，后备箱里装着两箱从邻省农户家买的新米 —— 是之前听李副县长说，云岭老乡最近爱用这种米煮粥，想着或许能悄悄托人转给沈清姿，却没敢提前打招呼。
越野车驶进云岭境内时，天刚蒙蒙亮。盘山公路蜿蜒在山间，路面虽已硬化，却依旧狭窄，外侧就是深不见底的沟壑。老吴放慢车速，方向盘握得很紧：“周司长，这路也太险了，沈书记以前要是常走，可得多当心。”
周聿的目光落在窗外，晨雾还没散，把远处的茶山裹得若隐若现。他想起之前整理云岭材料时，李副县长提过的 “沈书记刚来时，为了摸清茶园分布，一个月跑坏两双鞋，有次下暴雨还差点在盘山路上滑进沟里”。此刻车轮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仿佛能看到三年前的沈清姿，坐着破旧的面包车，在这条路上颠簸，手里攥着茶园地图，眼神坚定地望向远方。
“再慢点开，” 周聿轻声说，“不用赶时间。”
车子在一处开阔的观景台停下。
这里能看到整片生态茶园，一行行茶树沿着山坡铺展开，像绿色的绸带缠绕在山间。几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乡正弯腰采茶，竹篓挂在腰间，动作熟练利落。周聿推开车门，没敢走近，只是站在观景台的边缘，远远看着。
风里飘来茶香，混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他想起自己在材料里标注的 “云岭茶园户均面积 0.8 亩，共覆盖 123 户农户”，此刻亲眼看到，才真正明白这些数字背后的分量 —— 每一株茶树，都是沈清姿带着老乡一棵一棵种的；每一片茶园，都是她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路边的泥土，湿润松软，带着生机，就像这片土地上正在生长的希望。
“那不是沈书记帮咱们种的茶园嘛！” 不远处，一个老乡直起身擦汗，指着这片茶园跟同伴说话，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当年沈书记刚来，说要种有机茶，好多人都不信，她就自己先租了两亩地试种，天天来浇水施肥，晒得跟黑炭似的，后来茶叶卖了好价钱，大家才跟着种。”
另一个老乡笑着接话：“可不是嘛！去年我家茶园赚了三万多，比种玉米强多了。沈书记还帮咱们联系了省里的茶厂，不用愁销路，今年我打算再扩种半亩！”
周聿站在原地，听着老乡们的对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以前在材料里看到的 “有机茶推广成效显着”，不过是一行冰冷的文字；此刻亲耳听到老乡们的笑声，看到他们脸上的期待，才真正懂了沈清姿口中 “基层工作的意义”—— 不是报表上的数字，而是老乡口袋里的收入，是他们眼里的光。
车子继续往前开，中午时分到了河口村。这里曾是云岭有名的贫困村，如今却变了模样：土坯房改成了白墙黛瓦的民居，村口修了文化广场，几位老人坐在石凳上晒太阳，手里拿着印着 “云岭有机茶” 的纸扇。周聿让老吴把车停在村口，自己步行进去。
他沿着村里的石板路走，看到墙上挂着的 “河口村脱贫大事记”，其中一条写着 “2023 年 5 月，沈清姿同志带领村民修建引水渠，解决 120 亩农田灌溉问题”。旁边还贴着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沈清姿穿着雨衣，站在引水渠边，手里拿着铁锹，头发被雨水打湿，却笑得很灿烂。
“小伙子，你是来旅游的？” 一位坐在门口编竹篮的老奶奶抬头问他。
周聿笑着点头：“奶奶，我来看看咱们村的变化，真漂亮。”
“都是沈书记的功劳啊！” 老奶奶放下竹篮，指着不远处的引水渠，“以前咱们村喝水都得去山下拉，更别说浇地了。沈书记来了，跑了三趟县城，争取到了扶贫资金，带着村民挖渠，整整干了一个月，才有了现在的好光景。”
周聿顺着老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引水渠里的水清澈见底，正顺着渠道流向农田。他想起自己之前发送的 “农村引水工程运维案例”，附言里写着 “需注意渠道清淤周期”，此刻才明白，那些案例里的 “运维建议”，是沈清姿已经用实践验证过的经验。
傍晚时分，周聿准备离开云岭。车子驶离河口村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 夕阳把村庄染成金红色，炊烟袅袅升起，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戏，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他忽然觉得，这趟云岭之行，比任何材料都让他更懂沈清姿：她的艰辛，藏在盘山公路的颠簸里，藏在茶园的泥土里，藏在引水渠的汗水里；她的荣光，不是报表上的数字，不是荣誉证书上的文字，而是老乡们的笑声，是村庄的变化，是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希望。
老吴看着后视镜里的周聿，轻声问：“周司长，咱们不跟沈书记打个招呼吗？”
周聿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渐渐远去的茶山：“不用了，咱们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打扰她，只是想看看她走过的路，懂她做过的事。”
车子驶出山口时，夕阳刚好落下。周聿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云岭茶园的照片，照片上的茶树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轻轻摩挲着照片，心里忽然多了一份坚定 —— 他不需要立刻得到她的回应，也不需要急着靠近，只愿像这片茶园里的茶树一样，慢慢生长，默默陪伴，用最踏实的方式，守护她在云岭种下的希望，也守护这份迟来的、平等的尊重。
后备箱里的新米还安静地放着，周聿想着，等下次发送材料时，让李副县长帮忙转交就好 —— 不用署名，不用多说，只是一份小小的心意，像他此刻的心情，平淡却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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