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夫看他手里那封被撕开的信,和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去灶上重新热那碗早已凉透的安神汤。
牧尘把信小心地放在桌上,就盯着那道裂口发呆。
怎么送?
苏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信,必须送到陈砚青本人手上。
可陈砚青……一个一百多年前就已不在人世的人。他的魂魄在哪里?是否还在?就算在,这茫茫幽冥,无尽时光,又该去哪里找寻?这封信,又该如何跨越生死之界,递到另一个“亡者”手中?
这根本是个无解的题。
茫然、无力,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牧尘的心。他毕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面对的却是连大人都无法想象、无法触碰的领域。
就在这沉重的静默里,屋外传来了熟悉的、有些蹒跚的脚步声。
门帘被掀开,向奶奶端着一只热气腾腾的陶罐走了进来。
“尘娃,”老人声音有些沙哑,但努力放得轻柔,“奶奶熬了点小米粥,还加了红枣,快趁热喝点。”
牧尘倏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奶奶!”
他已经十来天没见到奶奶了。之前程大夫告诉他,村里好些人被“灵介”扰了心神,伤了根本,奶奶也在其中,需要静养服药,稳固神魂,不宜靠近神木,所以暂时不能过来。牧尘虽然担心,但想到奶奶离神木远些或许更安全,也就勉强按下了思念。
此刻见到奶奶,他才发现,奶奶瘦了不少,眼窝深陷,脸色也有些黄,显然那些日子的“灵介”侵扰并不轻松。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牧尘的鼻尖。
向奶奶把粥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牧尘冰凉的小脸,指尖的温暖让牧尘微微一颤。老人看着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又瞥见桌上那封撕开的信,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更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和自责。
‘如果当初……我没带他回这老家,是不是他就不会撞上这些事?’ 这个念头像根刺,这些天一直扎在她心里。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却要扛着这些祖宗留下的、看不见摸不着的重担,在生死边缘打转……
“瘦了,”向奶奶声音有些哽咽,忙借着盛粥的动作掩饰,“得多吃点。别光顾着那些……事情,身子要紧。”
牧尘接过温热的粥碗,香糯的热气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周身的寒意。他小口喝着,感受着那份熟悉的、属于奶奶的关怀,紧绷的心神似乎也松懈了一丝。
祖孙俩就这样,一个慢慢喝粥,一个静静看着,谁也没提那些诡谲凶险的事,仿佛只是最寻常的一个清晨。
喝着喝着,牧尘心里还盘旋着那个无解的难题,忍不住带着孩童的烦恼,低声咕哝了一句:“要是真有鬼……给鬼送信,可怎么送啊?肯定不好搞……”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嘟囔。
谁知,向奶奶听了,却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有些遥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听过的闲篇。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乡下老人讲述古早秘闻时特有的、半是神秘半是玩笑的语气:
“鬼怎么收信?奶奶可不知道。不过啊……早年间听老辈人唠嗑,说古时候的祭祀,那手段可多了去。祭天、祭地、祭山河、祭先祖……有些厉害的祭师,据说连‘那边’都能通上一二,捎个话、传个物,也不是不可能。”
她说着,摇了摇头,像是觉得这些太过玄虚:“都是老黄历啦,真假都不知道,那些法子,怕是早就失传咯……”
“祭祀……祭师……传物……”
这几个词,像几颗火星,“噗”地溅进了牧尘被重重迷雾笼罩的脑海里!
他猛地停下了喝粥的动作,眼睛骤然睁大!
对了!祭祀!
那段在无数“灵介”碎片中沉浮的经历里,他曾“成为”过一个古老部族的祭师! 虽然记忆模糊混乱,但有些残存的画面和感知却异常清晰——篝火、图腾、吟唱、还有那种试图与看不见的存在沟通的、庄重而神秘的仪式感……其中似乎就有专门针对亡灵、寄托思念、传递信物的古老仪轨!
虽然细节残缺不全,虽然那只是一个遥远时代的碎片回响……但那是一条路!一条真实存在过、或许仍有痕迹可循的路!
他不是完全没有方向!
一股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热流,从他心口的神树心碎片处升起,迅速流遍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彻骨的寒意和无力感。
或许……可以试试?
牧尘的眼神,一点点从茫然空洞,变得清亮、聚焦,最后燃起两簇小小的、坚定的火苗。
他不再看那封令人绝望的残信,而是低下头,大口大口地把碗里剩余的粥喝完。 温热的粥水落入胃袋,带来了久违的踏实感和力气。
现在,想太多没用。
他需要做的,是养足精神,稳住魂魄,然后……去那些破碎的古老记忆里,寻找可能存在的答案。
夜幕降临后,他会再“回去”看看。
回到那个祭祀之火熊熊燃烧的时代,去聆听,去感受,去抓住那一丝或许能连通生死、送达思念的……古老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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