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戳中了程大夫的心窝子。
他何尝不知道时间金贵?可让这么点个娃娃去闯龙潭虎穴……他胸口像是堵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就在这时,隔壁赵婶子带着哭腔的嚷嚷声又飘了过来,像是在为死了的鸡鸭心疼。这乱糟糟的声响,像一根根小针,扎在程大夫耳朵里。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又沉又长,像是把胸腔里的纠结都吐了出来。
他蹲下身,从那个磨得发亮的旧药箱最底层,摸出个扁扁的牛皮小包,不由分说就塞进牧尘怀里。
“拿着!里头是提纯过的硫磺和雄黄,药劲儿猛,省着点用。还有三根银针,紧要关头扎自己穴位上,能提一口气。”
他盯着牧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记牢了!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瞅着苗头不对,撒丫子就跑,回村口,师父等你!”
“嗯!”牧尘把那个带着师父体温和草药味的小包紧紧搂住,用力点了点头。
跟奶奶告别的时候最是难受。
向奶奶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枯树皮一样的手,把牧尘从头到脚摸了一遍,好像要把他这副小身板儿的模样刻进心里。
眼泪在她深陷的眼窝里打转,硬是没掉下来。
最后,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两个还烫手的烤红薯,不由分说地塞进牧尘的衣兜里,那红薯烫得他肚皮一缩。
“饿……饿了就吃。完事了,就回家。”奶奶的声音抖得厉害,话也说得碎,可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牧尘心上。
踏上那条通往镇子的黄土路,牧尘觉得自己的脚步比往常都要沉。
师父走在他旁边,也沉默着,只有脚踩在土坷垃上发出的“沙沙”声。两人心里都像压着块大石头,谁也没心思开口。
刚进镇子,还没走出那条最热闹的杂货街,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身影就晃了过来,正好挡在路前头。是镇派出所的李国强警官。
“哟,程大夫!”李国强脸上挂着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在师徒俩身上扫了个来回,“有些日子没见您开铺子了,这是……又出诊去?”
他说话时,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牧尘身上瞟。
牧尘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师父身后缩了缩脚尖。
程大夫脸上立刻堆起那种十里八乡老熟人都见过的、让人安心的笑容,接话接得又快又自然:“可不是嘛李警官,村里有几家老人身子骨不利索,老毛病犯了,得多跑几趟。这孩子跟着我,打个下手,也认认草药。”
“哦?病得厉害吗?要不要所里给卫生院打个招呼?”李国强语气挺关切,脚却像生了根,没挪窝,摆明了还想再唠两句。
“不用不用,都是陈年旧疾,调理调理就好。您费心了。”程大夫连忙摆手,想快点结束这对话,“我这还得赶过去瞧瞧呢。”
“程大夫真是菩萨心肠。”李国强笑了笑,话头却又轻飘飘地转向了牧尘,“这小徒弟瞧着是机灵,就是脸色咋有点发白?没睡好吧?这么丁点大就跟着东奔西跑的,不容易啊。”
牧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再待下去准要露馅。
他手心都冒汗了,偷偷在裤腿上蹭了蹭。
就在这时,他灵机一动,猛地从程大夫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仰起小脸,扯出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嗓门儿也拔高了,带着孩子特有的尖亮:
“师父!我看见铁蛋他们在那边弹玻璃球呢!我都好久没玩啦!我去玩一会儿!”他一边喊,一边像条泥鳅似的,“刺溜”一下就钻出了程大夫身边。
不等师父答话,已经蹦跳着冲向旁边的巷子口,还故意撞了一下路边堆着的空竹筐,发出“哐当”一声响,转眼就没影儿了。
程大夫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拿这皮孩子没办法”的苦笑,冲着李国强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您瞧瞧,这孩子……关在村里几天,怕是憋坏了,野得很。随他去吧,反正认得回家的路。”
李国强望着牧尘消失的巷口,也笑了:“小孩子嘛,都这样,爱玩是天性。得,那不耽误您了程大夫,您忙,我也得去转转。”
两人客客气气地分了手。程大夫转过身,朝着镇口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可他那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成了拳头,指甲都快掐进掌心了。
他知道,牧尘这是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法子脱了身,独自往那虎狼窝里去了。而他,现在得把这边的视线应付圆乎了,再想辙绕路去接应。
再说牧尘。
一拐进那条僻静无人的窄巷,他脸上那股子“野孩子”的欢实劲儿瞬间就没了,像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
他背靠着冰凉的土坯墙,大口喘了几下气,胸口还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奔跑而微微起伏。 巷子里很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敲鼓似的。
他伸手进怀里,摸了摸那个温热的牛皮小包,又碰了碰胸口贴身放着的碎片。
碎片安安静静的,暖意却源源不断。
肩上的灵叶也轻轻动了动,叶尖指向镇子后头那越来越阴沉的荒山方向。
不能再耽搁了。
牧尘猫下腰,像只警觉的小兽,借着巷子里堆放的杂物和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往前摸去。
他专挑那些犄角旮旯、连野狗都不太愿意走的偏僻小路,绕过可能会遇到熟人的主街,耳朵竖得老高,眼睛也不停地扫视着四周。
越靠近镇子边缘,那股子熟悉的、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阴冷感就越明显。
路边的野草蔫头耷脑的,不是秋天那种枯黄,而是一种透着死气的灰黑。
偶尔有只野猫“嗖”地窜过去,毛都戗着,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后头有鬼在追。
牧尘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靠近那个漩涡的中心。矿洞深处,等着他的,不光是母皇那吓人的大家伙,还有被黑石头弄得不人不鬼的猴三叔,和那个可能已经疯魔了的向福贵。
而在他身后,小镇那点儿虚假的太平底下,关于“向家村人古怪聚集”、“后山夜里好像有怪动静”的嘀咕,已经像风一样,悄悄钻进了某些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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