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明的预言很快得到了应验。
就在高德将自己埋首于训练馆的第三天，他的经纪人比尔·达菲亲自从纽约飞到了孟菲斯。在“岚亭”餐馆那个熟悉的、被纪舅舅特意清空留给他们的包间里，达菲将一份崭新的、印有中国篮球协会抬头的文件，推到了高德面前。
“他们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急切。”达菲的语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审慎，但眼神里不乏凝重，“北京奥运的压力，看来确实巨大。这是他们提出的新方案，用他们的话说，是‘充满诚意’的。”
高德没有立刻去碰那份文件，只是用毛巾擦着刚从训练馆带出来的满头汗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达菲：“底线条款，念一下。”
达菲点点头，拿起另一份他自己整理的摘要：“首先，征召范围。他们明确承诺，只针对2008年北京奥运会正赛及赛前不超过六周的集训。非奥运年，除非重大国际赛事（如世锦赛），否则不以任何强制性方式征调你参加亚洲级别比赛或长期集训。”
高德微微颔首，这算是核心让步之一，保障了他NbA赛季后的休整和针对性训练时间。
“其次，商业权益。”达菲继续道，“他们不再要求对你个人所有商业代言的掌控权。新方案是，凡是以‘中国男篮成员高德’身份，或使用国家队集体形象进行的商业开发，收益按比例分配，具体比例可以谈。而你个人独立的，与国家队无直接关联的商业活动，他们不再干涉。”
又一道关键的枷锁似乎松动了。高德端起纪舅舅刚沏上的热茶，吹了吹气。
“最后，医疗保障和训练自主权。”达菲念到这里，语气稍微轻松了些，“他们同意，国家队集训期间，你的私人训练师和理疗师可以全程跟随，并拥有对你训练计划和强度的一定建议权。同时，必须购买覆盖额度和条款符合NbA标准的顶级运动伤残保险，明确因国家队比赛任务导致的伤病，其治疗、康复及潜在的收入损失，由投保方承担。”
高德慢慢放下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平心而论，这份新方案，相比之前那份堪称“卖身契”的协议，已经有了天壤之别。它至少承认了他作为一名顶级职业球员的特殊性，并在最关键的几个点上做出了实质性妥协。姚明在背后的斡旋，显然起到了作用。
“听起来不错。”高德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是，比尔，‘可以谈’、‘一定建议权’、‘符合标准’……这些模糊的字眼，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太大了。我需要的是白纸黑字、没有任何歧义的条款。”
“我明白。”达菲收起摘要，身体前倾，“这就是我来的目的。谈判会非常艰难。他们做出了让步，但也必然会紧紧抓住‘集体利益’和‘奥运金牌目标’这两面大旗，试图在其他细节上找回控制权，比如集训期间的管理纪律、对外言论的统一口径，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形象上的要求。”
达菲顿了顿，看着高德的眼睛：“而且，高，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一旦我们开始就这份‘相对优越’的条款进行谈判，甚至最终签署的消息传出去，国内舆论会立刻两极分化。支持你的人会欢呼，认为这是职业体育的胜利；但也会有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秉持传统观念的人，会指责你‘恃才傲物’、‘搞特殊化’，甚至会说‘为什么姚明当年可以无私奉献，你高德就不行？’。”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高德淡淡地说了一句，眼神掠过桌面上那份文件，“或者说，欲拒荆棘冠，先受其刺痛。”他指的是那份无形的、由道德绑架编织成的荆棘冠冕。
“那么，你的意思是？”达菲问道。
“谈。”高德斩钉截铁，“基于这份新方案，和他们谈。我的底线很清楚：参赛范围锁定奥运核心赛事；商业权益划分必须清晰，个人部分绝不容染指；医疗和训练保障要具体化、条款化，拒绝任何模棱两可的承诺。至于舆论……”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冷硬：“从我拒绝第一份协议开始，骂声就没停过。无非是再多一些罢了。我不能为了让所有人都满意，而毁掉我赖以生存的职业根本。”
“好。”达菲松了口气，他就怕高德因为之前的龃龉而直接拒绝，那将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我会组建一个专业的谈判团队，包括美国的体育法律师和熟悉国内环境的顾问。这将会是一场硬仗。”
事情议定，达菲匆匆离开，去准备后续的谈判工作。包间里只剩下高德和一直默默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的纪晓岚。
纪舅舅慢悠悠地收拾着茶具，头也不抬地说：“谈得拢，是本事。谈不拢，是命数。但无论谈不谈得拢，球，还是要靠自己打。”
高德点点头，舅舅的话总是这样，朴素，却直指核心。他的底气和谈判的资本，最终都来自于他在NbA赛场上打出的表现。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安妮·海瑟薇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高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屏幕那头的安妮，似乎在一个摄影棚的休息间，背景有些杂乱。她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但眉眼间的疲惫却难以掩饰。
“嘿，训练结束了？”安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
“嗯，刚和比尔谈完事。”高德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疲惫。
“是关于……中国国家队的事吗？”安妮显然从高德之前的信息里猜到了一些。
“对。他们提出了新条件，比之前好很多。比尔准备去谈判了。”
“那太好了！”安妮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我就知道他们会妥协的！北京奥运会，天啊，这太棒了！到时候我一定去现场给你加油！”
看着她兴奋的样子，高德心里却微微一沉。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回避：“安妮，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安妮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笑容收敛了些：“怎么了？听起来很严肃。”
“是关于我们。”高德组织着语言，感觉比面对篮协的条款还要艰难，“这个夏天，我会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训练和这次的国家队谈判里。下个赛季，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需要证明自己，需要带领球队走得更远。而你的新电影也要开拍了，你会在纽约、伦敦到处飞……”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屏幕里安妮渐渐沉默下来的脸，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道我们都努力了，但……现实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连一次像样的通话都变得奢侈。我担心……我担心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安妮低下头，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高德能听到她那边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她才抬起头，眼眶有些泛红，但并没有眼泪掉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让高德心疼的平静：“高德，你说得对。我们都在为自己的梦想拼搏，这没有错。但我有时候会觉得，我们像是在两条平行的跑道上奔跑，能看到彼此，却……永远无法真正交汇。”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为你感到骄傲，真的。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是关于篮球，还是关于……我们。但我想，也许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清楚，这样持续下去的‘远距离恋爱’，是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又是不是真的能给我们带来快乐，而不是……负担。”
高德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安妮的话，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深深的无奈和理性的审视。而这，恰恰是最让他无力的。
“我不是想……”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词穷了。他不想分手，他爱安妮，但他也无法承诺能改变现状。他的生活重心，在未来至少一年内，注定是篮球、奥运会和孟菲斯。
“我知道。”安妮打断了他，语气温柔却坚定，“我们都好好想想吧，高德。暂时……暂时先这样，好吗？我们都需要空间。”
视频通话在一种沉闷而伤感的氛围中结束。高德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谈判桌上的博弈尚未开始，情感世界的阵地却已风雨飘摇。
他站起身，没有回家，而是再次驱车前往训练馆。
只有那里，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一切纷扰。
空无一人的训练馆里，只有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响和他粗重的喘息声。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篮筐，练习着对抗下的终结；他一遍又一遍地投射三分，直到手臂酸胀；他在防守滑步中耗尽最后的体力，让肌肉的酸痛占据所有的思绪。
汗水模糊了视线，也暂时冲淡了心中的苦涩。
当深夜他终于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走出训练馆时，孟菲斯的夜空繁星点点。他抬头望去，感觉自己和安妮，就像这漫天的星辰，看似同在夜空，实则相隔光年。
而与此同时，在网络的某些角落，关于“高德恃宠而骄，借奥运要挟篮协”的谣言已经开始悄然散播。一些所谓的“内部消息”称，高德提出了“极其过分”的个人待遇要求，严重破坏了国家队的团结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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