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临时施工平台的探照灯在夜雾中晕染出惨白的光圈。周远盯着刚刚浇筑的3号桥墩，混凝土表面正诡异地起伏，如同呼吸的胸膛。自从掺入他和苏颖的干细胞后，这种生物混凝土已经自主生长了十七米，远超工程设计的需要。
周工...您最好来看看这个。施工组长老王的对讲机传出杂音，西侧的工人们...他们有点不对劲。
周远踩着尚未凝固的桥面跑去，脚下的触感不像混凝土，更像是某种生物组织的弹性。西侧平台上，五名工人围成一圈，正用混合着现代普通话和明代官话的诡异语言交谈，手中的焊枪在钢板上刻出精细的古代榫卯结构。
洪武二十四年...海眼需用铁水浇灌...领头的工人转过头，瞳孔呈现出不正常的青铜色。他举起被焊花灼伤却浑然不觉的手，在桥塔上刻下四个血淋淋的古体字：永镇此孽。
马志远抓着平板电脑踉跄跑来：监测到强烈脑电波！频率和您上周提取干细胞时的脑波一致！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中，赫然夹杂着明代《天工开物》记载的镇海铁符图案。
周远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施工平台扭曲变形。刹那间，他站在了某个古代码头上，穿着粗布衣衫的工匠们正将熔化的铜汁倒入海边的石槽。一个胸口有龙形胎记的监工大喊：再灌！龙气要压不住了！——那分明是自己的脸。
周远！苏颖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手中的青铜匕首正泛着血光，刀尖指向工人们的眉心。随着古老咒文的吟诵，那些人眼中的青铜色逐渐褪去，茫然地跌坐在地。
记忆反噬...苏颖的嘴角渗出血丝，她迅速用袖子擦去，混凝土里的记忆碎片在寻找宿主。
对讲机突然爆出赵刚将军的咆哮：所有单位注意！海军基地的克隆体全部失控！他们正在...天啊...他们在用血画画！
监控画面传送到平板电脑上：数十个培养舱里的克隆体，正用指尖划破自己的胸口，在玻璃上绘制完全一致的渤海海图。每张图上都标注着两个黑色结构体的位置——一个在现实世界，另一个在镜像时空。
不是失控...周远突然明白了，是同步。他放大画面，克隆体们绘制的双桥结构，与乔乔昏迷前画的图纸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行小字：缓冲器已达临界值。
苏颖的身体晃了晃，更多鲜血从嘴角溢出。她迅速转身掩饰，但周远已经闻到了那股铁锈味。他抓住妻子的手腕，掀开她的衣领——锁骨下的阴阳界桥永镇符文周围，密布着蛛网般的血丝。
每次施术都在消耗你的生命，是不是？周远的声音发抖。
苏颖挣脱他的手：乔乔的脑波监测显示，他的意识正在镜像世界漂流。如果我们不尽快建好这座桥...她指向海面，那里的黑色结构体已经浮出过半，其表面浮现出无数张人脸——全是历代周家镇海吏的模样。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林毅驾驶快艇冲过来，手里举着一本烧焦的笔记本：周工！你父亲1964年的工作日志！我们在长山群岛的一个废弃灯塔里找到的！
周远翻开焦黄的纸页，父亲潦草的笔迹中夹杂着奇怪的符号：7月16日...成功逆转装置极性...但吴说必须有人留在那边...日志最后一页被血浸透，只有半句可辨：...把远儿送走，永远不要让他靠近...
周远猛地抬头，你母亲姓吴！
苏颖的脸色瞬间惨白。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张老照片：1964年的年轻男女站在海军基地前，男人穿着工程制服，女人穿着民俗学者的衣服——正是周远的父亲和苏颖的祖母。两人手中共同捧着一块青铜板，上面刻着阴阳界桥。
我祖母...她也是巫祝。苏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她和你父亲...他们当年尝试过同样的事...
海面突然隆起巨大的水包，黑色结构体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一道蓝光射出，将周远笼罩其中。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身体变得透明，无数记忆片段如走马灯般在周围旋转——五岁时的渤海日出、大学时读过的明代海防图、乔乔出生时响起的奇怪海啸声...
当蓝光消散时，周远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充满昭和时代设备的实验室里。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能看到1945年的旅顺港，几艘军舰正在燃烧。实验室中央，年轻版的父亲——不，是祖父的克隆体——正在拆卸某种类似大连海蚀洞里见过的装置。
必须毁掉...年轻的喃喃自语，突然转向周远所在的方向，你看得见我对吗？告诉海生，门不能从这边关...话音未落，实验室的门被撞开，几个日本军官冲了进来。
周远想上前帮忙，却被拉回现实世界。苏颖正用青铜匕首割开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他的眉心。她的脸色灰败得像死人，但眼中的火焰更盛：你去镜像世界了...那里时间流速不同...我们只剩三小时了...
赵刚的直升机降落在平台上，他拽着一个少年克隆体跳下来：他说要见你！
少年克隆体胸口还在渗血，但眼神清明得可怕：我们是缓冲器。他指向自己的太阳穴，七十年来，所有周家男性的痛苦记忆都存储在我们这里，防止现实世界崩溃。但现在...他突然抓住周远的手，乔乔不一样，他能真正修补裂缝，因为他继承了双血脉。
苏颖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喷在青铜匕首上。匕首突然变得滚烫，在空中投影出一段文字：阴阳血脉合，则时空桥现。
需要我们的记忆...和血液...还有乔乔的能力...周远看向昏迷的儿子，医疗舱里的男孩脑电波突然剧烈波动，仿佛在回应。
最后一批材料。周远卷起袖子，露出布满针孔的手臂，抽我的骨髓，越多越好。
苏颖却按住他的手：不，这次用我的。她解开衣扣，露出胸口——那里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铜色的经络组成桥梁形状，巫祝的骨血...才是真正的粘合剂。
医疗组进行紧急抽取时，周远握着她冰凉的手。随着干细胞被抽出，苏颖的眼神逐渐涣散，但嘴角挂着奇异的微笑：记得研究生时...你带我去看未完工的杭州湾大桥吗...那天浪很大...你第一次吻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而新浇筑的混凝土开始自主塑形，形成完美的双螺旋结构。更惊人的是，桥体表面渗出红色液体，自动组成类似人体血管的网络。
记忆混凝土正在形成神经网络！马志远惊呼。监测仪显示，桥体的自愈速度突然提升百倍，向着黑色结构体方向疯狂生长。
赵刚突然指着海面：
黑色结构体表面浮现出无数光点，渐渐组成乔乔的轮廓。男孩的虚影双手前伸，与现实世界的桥体之间形成一道光桥。与此同时，海军基地的所有克隆体同时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准备好了。
苏颖已经气若游丝，却坚持要青铜匕首。她用最后的力气在桥塔上刻下一行字：此桥以爱筑。刻完最后一笔，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开始扩散。
周远抱住她，却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飞速流失——大学毕业典礼、婚礼、乔乔第一次走路...所有的画面都在褪色。
但奇怪的是，他清晰记得从未经历过的场景：1945年的实验室爆炸，1964年的秘密婚礼，甚至是...未来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白发苍苍的苏颖在渤海大桥上对他微笑。
桥体突然发出太阳般的光芒。黑色结构体开始崩塌，而从中涌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无数记忆片段——历代镇海吏的痛苦、巫祝的牺牲、克隆体的孤独...所有这些都被桥梁吸收，转化为生长的能量。
乔乔的医疗舱突然开启，男孩漂浮到半空，胸口龙形胎记与桥体的血管网络同步脉动。他的眼睛依然闭着，但嘴角露出微笑：爸爸妈妈...桥会呼吸了...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渤海海面上矗立着一座半生物半机械的奇迹。桥塔上的血迹干涸成阴阳界桥永镇的字样，而最中间的桥墩上，新浇筑的混凝土表面隐约可见两个人的剪影——他们正在接吻，背景是二十岁的杭州湾。
周远跪在平台上，怀中苏颖的身体渐渐冰冷。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泪水滴在桥面上后，竟被吸收得无影无踪，仿佛这座桥在与他同悲。
远处的海平线上，最后一缕黑光消散于晨雾中。乔乔轻轻落地，跑过来握住父母的手。在他触碰的瞬间，桥面突然开满从未见过的蓝色花朵，形如微缩的浪花，花心是青铜色的蕊。
妈妈在桥里了。乔乔仰起脸，瞳孔恢复了孩童的清澈，她说...这样就能永远保护我们。
海浪轻拍桥墩的声音，恍惚间如同苏颖的轻笑。周远望向延伸至天际线的桥体，突然明白了父亲笔记的深意——有些门确实不能关，而要永远敞开，让爱流过时空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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