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那份《陈时弊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清晰地标示出水面下潜藏的暗礁。凌薇薇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并非畏惧，而是采纳了苏清月的建议——堵不如疏。但“疏”的前提，是拥有绝对掌控水道流向的力量。
潜龙渊中获得的名单与信件，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养伤的这几日，凌薇薇并未真正闲居深宫。借着苏清月在一旁分析梳理，一道道雷霆般的旨意，通过绝对忠诚的影卫和宦官，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发出。
名单上那些与端敬皇妃黑金网络、劣质军械案牵连颇深的官员，无论官职高低，背景深浅，皆以“贪墨”、“渎职”、“勾结奸商”等或实或虚、却足以致命的罪名被迅速锁拿下狱。证据确凿者，立时问斩，家产抄没；情节稍轻或背景盘根错节者，亦被罢官流放，永不叙用。
凌薇薇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铁腕与果决。她不再像初登基时那般小心翼翼，顾忌各方平衡。端敬皇妃跨越数十年的恶毒阴谋，北境将士枉死的鲜血，苏清月险些丧命的惊险，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属于帝王的杀伐之气。
朝堂之上，短短数日，风向剧变。原本依附赵王、或对女帝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们噤若寒蝉，他们惊恐地发现，这位年轻的女帝一旦露出獠牙，竟是如此可怕。清洗行动精准而高效，几乎未波及无辜，更显其手段之老辣，情报之准确。
赵王府依旧大门紧闭，称病不出。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凌薇薇的清洗，虽未直接指向赵王，却将他多年经营的羽翼剪除大半，其势力遭受重创。
这日午后，凌薇薇正与苏清月商议对几名涉事将领的处置意见，福德海又来禀报，这次带来的却是一个令人有些意外的消息——之前上书抨击苏清月的翰林院编修顾长渊，请求觐见。
“他来做甚？莫非是见风使舵，前来请罪？”凌薇薇挑眉，语气带着一丝讥讽。
苏清月沉吟片刻：“顾长渊此人，虽迂腐守旧，但素以刚直敢言着称，并非见风使舵之辈。他此时求见，或许另有缘由。”
凌薇薇想了想，决定见一见此人。
顾长渊被引入偏殿，他身形清瘦，面容严肃，即便面对帝王，脊背也挺得笔直。他并未如凌薇薇预想的那般惶恐请罪，而是再次递上一份奏疏，声音平稳却有力：“陛下，臣前番上疏，言辞或有激烈之处，然拳拳之心，皆为社稷。
今观陛下励精图治，雷厉风行，肃清奸佞，臣心甚慰。然，治国非仅凭雷霆手段，更需礼法纲常，以正视听。女子干政，终非长久之道，易使朝纲混乱，礼崩乐坏。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女色，重振朝纲！”
他竟依旧坚持己见，甚至将“女色”二字与“贤臣”对立起来，其意所指，不言而喻。
凌薇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意凛冽。她可以容忍臣子议论政事，却绝不能容忍任何人以如此迂腐的理由攻讦苏清月！
就在凌薇薇即将发作之时，苏清月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她站起身，走到顾长渊面前，神色平静无波，声音清越：“顾编修所言‘干政’，不知具体所指为何？是臣核查户部亏空，揪出蠹虫，是为干政？还是臣要求兵部厘清军械账目，杜绝以次充好，是为干政？或是臣协助陛下整理奏章，提高议事效率，是为干政？”
她一连三问，语气平和，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若此等利国利民之事，在顾编修眼中便是‘干政’，那敢问，何为‘不干政’？是任由国库空虚，边关糜烂，奏折堆积如山，方合顾编修心中之‘礼法纲常’？”
顾长渊被问得一怔，他擅长引经据典，空谈道理，却未曾想苏清月不与他辩经，只问实事。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苏清月继续道：“陛下用人，唯才是举，唯贤是任。臣虽女子，亦知忠君爱国，尽己所能。若只因性别便否定一切，与因噎废食何异？顾编修饱读诗书，当知‘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之理，何时又加了‘不避男女’一条？”
她言辞犀利，逻辑严密，将顾长渊那套迂腐的理论批驳得体无完肤。顾长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深深看了苏清月一眼，不再言语，躬身一礼，默默退了出去。
凌薇薇看着苏清月淡然自若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骄傲与赞叹。她的清月，无需她时时刻刻护在身后，她自身便是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
待顾长渊离去，凌薇薇立刻起身走到苏清月身边，拉着她坐下，眼中满是笑意：“爱卿真乃朕之诸葛，舌战群儒，不在话下。”
苏清月微微摇头：“此人并非奸恶，只是固执己见。若能引导得当，或可为陛下所用。”
凌薇薇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朕有清月一人，足抵千万庸臣。”她看着苏清月，眼神认真起来，“不过，他倒也提醒了朕一件事。”
“何事？”
“名分。”凌薇薇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你虽在朕身边，协理政务，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易授人以柄。朕要给你一个堂堂正正、无人敢置喙的身份与权柄。”
苏清月心头微动：“陛下的意思是？”
凌薇薇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待此事了结，朝局稳定，朕要设立‘凤阁’，你便是朕的第一任凤阁令，总领机要，参决政事，位同宰相！”
凤阁令！总领机要，参决政事！这是要将最高行政权柄，名正言顺地交到她的手中！
苏清月看着凌薇薇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心，心中暖流涌动。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凌薇薇对抗整个世俗礼法，为她撑起的一片天。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她轻声承诺，反手握紧了凌薇薇的手。
殿外，夕阳西下，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而殿内，两人携手而立，目光坚定地望向即将到来的、属于她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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