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暖燃起的那一盆热水，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短暂地驱散了笼罩在破败院落上空的绝望阴霾，也让程知行近乎冻结的思维重新开始流动。
柳潇潇的外出碰壁，彻底堵死了借助外部援助的可能，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必须向内求索，依靠他们自己创造出价值。
而创造价值的前提，是了解这个市场的需求。
程知行看着被林暖暖擦拭干净、整齐码放在灶台角落的那罐粗盐和几块皂角，一个念头越发清晰——他必须走出去，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市场，看看这里的人需要什么，缺少什么，以及他们用什么进行交易。
“我出去一趟。”程知行站起身，对依旧沉默地坐在胡璃小窝旁的林暖暖，以及角落里眼神空洞的柳潇潇说道。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柳潇潇抬了抬眼皮，没说话，眼神里是麻木的漠然。林暖暖则担忧地看向他：“哥哥，你的伤……外面……”
“没事。”程知行打断她，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的身体，“我必须去了解情况。你看好家，照顾好它。”他目光落在小狐狸身上，顿了顿，“任何人来，都不要开门。”
林暖暖用力点头：“嗯！哥哥你小心！”
程知行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最体面（相对而言）的青色旧长衫，尽管上面也有补丁，但至少是书生身份的象征，或许能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保护。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那扇象征着困境与未知的破木门。
踏出巷口，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与巷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一条不算宽阔的泥土街道，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和店铺。
挑着担子的小贩高声吆喝，售卖着蔬菜、鸡蛋；肉铺门口挂着血淋淋的肉块，苍蝇嗡嗡盘旋；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四溅；布庄前挂着颜色黯淡的土布；还有卖陶器、竹编、草药、针头线脑的……琳琅满目，充满了鲜活而粗糙的生活气息。
程知行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一切。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如同一个精密的数据采集器。
货币体系： 他很快弄清楚了基本的交易单位。
最常见的是圆形方孔的铜钱，被称为“文”或“铜子”，偶尔能看到碎银子，需要通过小秤来称重计算价值。
他默默估算着购买力，一斗（约合现代12.5斤）最普通的粟米，大约需要三十到四十文钱；一个粗糙的陶碗，大概五到十文；一尺最普通的土布，也要十几文。
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两万文钱，对于普通家庭而言，确实是一笔巨款。
物价与商品： 他重点观察了几类商品。
粮食价格不菲，尤其是细米白面。
肉类更是奢侈品，普通百姓鲜少问津。
布匹、成衣价格不低，且款式颜色单调。
日常用具大多粗糙简陋。
然后，他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重点观察目标——盐。
他走到一个专卖盐和酱醋的杂货铺前。
铺子不大，柜台上摆着几个大陶罐，里面装着不同品相的盐。
最便宜的一种，颜色灰暗，颗粒粗大，夹杂着明显的沙土和杂质，正是林暖暖在厨房发现的那种，售价是五文钱一斤。
稍好一点的，颜色白一些，杂质少些，要八文到十文一斤。
最好的一种，被称为“官盐”，颜色雪白，颗粒细腻，但价格高达二十文一斤，而且似乎供应不多，购买还需登记，显然是专供富户或特殊渠道。
程知行仔细观察着那最便宜的粗盐，甚至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咸涩中带着苦味和土腥气的味道。
这种盐，在现代是根本不可能作为食用盐销售的。
“客官，买盐吗？这种最是实惠，家家户户都吃这个。”店主见程知行是个书生打扮，虽然衣衫旧了些，还是热情地招呼。
程知行不动声色地放下盐，问道：“掌柜的，这盐……味道似乎有些苦涩？”
店主不以为意地笑道：“读书人就是讲究。这粗盐都这样，有点苦味正常，吃惯了就好。那上好的官盐倒是不苦，可那价钱，啧啧，不是咱们平头百姓吃得起的。”
程知行心中了然。
这个时代，底层民众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极低，能吃到盐补充必要的钠元素就已经满足，对于苦涩和杂质，有着惊人的容忍度。
但这，恰恰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接着，他开始有意识地向街道另一端，明显看起来更“高档”一些的区域走去。
这里的店铺门面齐整些，行人衣着也相对光鲜，偶尔还能看到有马车经过。
他注意到这里有专门的香料铺，里面售卖着花椒、桂皮、八角等常见香料，价格不菲。还有脂粉铺、绸缎庄，甚至有一家看起来是售卖漆器、玉饰等精巧玩物的店铺。
他驻足在一家香料铺外，假装看货，耳朵却仔细听着里面的交谈。
一位穿着绸缎衣裙、带着丫鬟的妇人正在挑选香囊料，对店主抱怨道：“……总是这几样，茉莉、桂花，闻着都腻了。听说京城时兴一种海外来的‘凝露’，香气持久独特，可惜咱们这南华郡少见得很……”
店主赔着笑：“夫人见谅，那等稀罕物，路途遥远，价格高昂，小店实在难进货啊。”
妇人惋惜地摇摇头，最后还是选了些普通的香料离开。
程知行心中微动。富人区对精致、新奇、能彰显身份和品味的产品，有明确的需求和购买力。
他又观察了脂粉铺和那家精巧玩物店，印证了这一判断。
这里缺乏的不是基本生活物资，而是能带来更高层次享受的“奢侈品”或“轻奢侈品”。
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盐，是生活必需品，市场庞大，但底层市场对品质不敏感，利润薄；高端市场有品质需求，但被官盐和少数渠道垄断。
香料、精美物品，面向富人，利润高，但需要独特性和稀缺性。
他有什么？
他有超越时代的知识，有对化学、物理的基本理解，有对“产品”和“市场”的现代概念。
如何将知识与市场需求结合？
他看着那罐在杂货铺里售价五文钱一斤的苦涩粗盐，又回想了一下林暖暖在厨房角落里发现的那半罐同样品质的粗盐，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前方的迷雾。
如果……他能将这种五文钱一斤、苦涩难咽的粗盐，变成堪比甚至超越二十文一斤“官盐”的纯净细盐呢？
这其中巨大的差价，就是利润！
就是生机！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
他强压下激动，继续冷静地观察、记录。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需要评估操作的可行性和风险。
当夕阳西下，天色渐暗，集市上的摊贩开始陆续收摊时，程知行才带着一脑袋的数据和那个愈发清晰的想法，转身朝着那条熟悉而破败的巷子走去。
他的步伐，比来时沉重，却多了几分坚定。
市场已经给了他线索，现在，他需要回去，将那个大胆的想法，付诸实践。
（第78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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