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在某种无声的张力下微微震颤。
尘埃在从百叶窗缝隙透入的光柱中缓慢浮沉，如同此刻三人心中难以落定的思绪。
程知行走到客厅中央，将堆满古籍的茶几勉强清理出一块空地。
他的动作恢复了惯有的条理，但指尖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林暖暖坐在沙发一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背脊挺直，像一株在风雨中努力扎根的芦苇。
胡璃则依旧坐在她的单人沙发上，姿态未变，只是目光在程知行和林暖暖之间轻轻流转，带着一丝审度。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安慰。
程知行直接进入了主题，如同开启一场至关重要的项目会议。
“既然决定同行，我们需要明确几件事。”他开口，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首先，是风险。胡璃，请你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向林暖暖说明穿越本身以及抵达异世后，我们可能面临的最大威胁。”
他的目光投向胡璃，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
他需要暖暖在知情的情况下做出最终选择，也需要借此机会，让自己和林暖暖对前路的残酷有更清醒的认知。
胡璃微微颔首，眸光转向林暖暖，空灵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字字惊心：
“林姑娘，时空穿梭，非是儿戏。首要之险，在于‘通道’本身。意识剥离肉身，投入不可测的洪流，其间有‘时空乱流’，狂暴无序，若心志不坚，或法力护持不足，意识便如风中残烛，顷刻消散，肉身则成无魂之壳，生机断绝。”
她顿了顿，看着林暖暖瞬间苍白的脸，继续道，“此乃第一关，亦是陨落者最多的一关。”
“其二，即便成功抵达，意识需寻‘凭体’依附。此过程并非万全，可能附身失败，魂飞魄散；也可能凭体孱弱，或身份敏感，落地便陷死局。我等无法精准择选，只能大致锚定范围，其中变数，难以预料。”
“其三，”胡璃的声音低沉了些，“彼世并非桃源。妖魔精怪，乱兵流寇，苛政猛虎，皆可致命。更兼我之法力，于彼界亦非无穷无尽，消耗极巨，且恢复缓慢。强行施展，有枯竭之厄，届时，我与凡人无异，甚至更为脆弱。”
她最后总结，目光平静却极具分量：“故而，此行可谓步步杀机，十不存一。林姑娘，此刻反悔，尚来得及。留在此世，虽有牵挂，却无即刻性命之忧。”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林暖暖心湖，激起恐惧的涟漪。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魂飞魄散、落地成盒、法力枯竭……
这些词语不再是小说里的概念，而是血淋淋的、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未来。
她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
理性在尖叫着让她逃离，但当她抬起眼，看到程知行紧绷的侧脸，看到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时，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恐惧，竟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林暖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胡璃的目光，尽管声音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坦诚，胡璃小姐。我……还是要去。”
程知行一直紧握的拳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他看向林暖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愧疚，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好。”
他沉声道，随即转向下一个议题，“那么，第二，团队构成与分工。基于我们三人目前的能力和状态，初步分工如下。”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调出一个简易的思维导图。
“我，程知行：负责战略规划、情报分析（基于历史知识和技术理解）、危机决策，以及部分‘技术降维’应用。可以视为团队的‘大脑’和临时技术官。”
“胡璃：核心超凡力量担当，负责穿越引导、安全保障、危机预警（灵觉），以及对‘因果’、‘灵脉’等超自然因素的解读。是团队的‘盾牌’与‘指南针’。”
“林暖暖，”他看向她，语气郑重，“你的角色至关重要。你心思细腻，观察力强，且具备医疗护理知识和极强的亲和力。你负责团队后勤、物资管理、人际关系润滑（如果有机会与当地人接触）、以及……情绪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在古代环境，稳定的后勤和基本的医疗救助是生存的基础。而保持士气，同样关键。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林暖暖听着他的分析，看着他将自己也纳入这个看似荒诞却又无比严肃的计划中，并赋予明确的责任，心中那份悬浮不定的恐慌感，似乎找到了一点可以依附的实处。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做好。”
胡璃也微微颔首，对程知行的安排没有异议。
她清楚自己的长处和局限，也明白林暖暖这种看似“普通”的特质，在极端环境下可能发挥的作用。
“第三，”程知行切换了屏幕，显示出一个复杂的清单，“物资准备。这是我初步拟定的清单，分为‘知识储备’、‘生存物资’、‘技术样本’、‘价值物品’四类。我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高效地完成筹集。暖暖，这部分需要你协助整理和优化，尤其是医疗和日常用品方面。”
林暖暖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项目，从高能量压缩饼干到抗生素，从特种钢样本到防水火柴，从南朝历史年表到简易净水方法……她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这次行动的非常规性质，也意识到了程知行为此所做的、超乎想象的努力。
“最后，”程知行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是心理准备。我们必须接受几种最坏的可能。”
他一项项列数，声音冰冷如铁：
“一，任务失败，我们无法修复因果，母亲……”
“二，我们有人，或者所有人，无法归来。”
“三，我们归来，但世界已变，或肉身已毁。”
“四，我们在彼世遭遇无法抵抗的危机，生不如死。”
每说出一条，客厅里的温度就仿佛降低一分。
林暖暖的脸色更白，胡璃的眼神也更凝练。
“做出决定，就意味着接受这些可能性。”
程知行看着她们，目光如炬，“现在，最后一次。有人要退出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窗外的车流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林暖暖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然后缓缓抬起，与程知行的目光相遇，摇了摇头。
胡璃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轻声道：“吾之承诺，既出无悔。”
程知行深吸一口气，关闭了平板。
“那么，会议结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依旧熙攘的街道，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
“准备行动开始。”
（第40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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