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蝉鸣、蛙声、远处模糊的车流声，都消失了。世界里只剩下彼此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和那如擂鼓般清晰的心跳。
当她们的唇瓣终于轻轻相触时，两个人都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熟练的、充满技巧的吻。它生涩、冰凉，带着泪水的微咸（不知是谁的），却无比柔软、纯净。如同蝴蝶翅膀的轻颤，如同清晨露珠的凝结。只是一个简单的、短暂的贴合，却仿佛用尽了她们所有的勇气，也倾注了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汹涌的爱意、承诺与不舍。
分开时，两人的脸颊都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她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迅速低下头，额头却轻轻抵在一起，呼吸交织，急促而温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甜蜜和巨大的羞涩。
过了好一会儿，苏苗苗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清清姐姐……”
“嗯。”何世清的声音同样沙哑低沉。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充满了无需言说的亲密和满足。苏苗苗悄悄伸出手，环住了何世清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像只找到归宿的小猫，满足地蹭了蹭。何世清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轻轻揽住了苏苗苗的肩膀。
她们就这样在月光下相拥了许久，直到晚风带来了凉意，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准备回家。
回去的路，她们走得更慢了。手指依旧紧紧牵着，却比来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亲昵。她们不再需要太多语言，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指尖无意识的摩挲，都充满了甜蜜的意味。何世清甚至觉得，连吸入肺部的空气都带着甜味。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灰暗的世界被彻底地点亮了，对未来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具象化的期待。
然而，这极致幸福编织出的美好幻境，在她们拐进那条熟悉的、通往家的巷口时，被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瞬间击碎。
巷口的景象让何世清的脚步猛地顿住，仿佛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与刚才公园的静谧美好截然不同，巷子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骚动。平时熟悉的邻居们三五成群地聚在路灯下，交头接耳，脸上不是平日的闲适，而是惊惶、同情和一种窥探到重大变故的紧张。他们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样，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焦点——苏家水产店的门口。
而就在那片熟悉的光线下，一辆救护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顶那蓝红交替、无声却刺眼地旋转着的光灯，像恶魔的瞳孔，瞬间撕裂了夜晚的宁静，也撕裂了何世清刚刚构建起来的所有关于幸福的想象。车门洞开，仿佛一张吞噬希望的巨口。 何世清感到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向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凉。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世界的声音——邻居的议论、风声、甚至自己的心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灯光旋转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微弱嗡鸣。 “妈……？” 站在她身边的苏苗苗，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轻唤。她脸上幸福的红晕瞬间被惨白取代，嘴唇哆嗦着，松开了何世清的手，茫然地向前迈了一步，像是无法理解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就在这时，孙婷婷从不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她头发散乱，脸色蜡黄，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已经哭了很久。她看到何世清和苏苗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绝望，一把抓住何世清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清清！苗苗！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快……快来娣姐她……她不行了……”
“不行了”三个字，像最终的判决，轰然炸响。
苏苗苗像是被电击般，身体剧烈一颤，然后“哇”地一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妈——！” 她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不顾一切地朝着救护车、朝着那个可能失去至亲的深渊冲去。
何世清想抓住她，想给她一点支撑，但她的手脚像被冻住，动弹不得。她看着苏苗苗消失在刺眼的灯光和人群里，看着母亲崩溃绝望的脸，看着那辆象征着不幸与别离的救护车…… 几分钟前，唇上那柔软冰凉的触感还清晰如初，拥抱时的温暖还残留在怀中，那句“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在”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可转眼间，现实就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刚刚得到的一切狠狠摔碎。
巨大的恐慌和内疚（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母亲的异常？为什么沉浸在甜蜜中忽略了身边的危机？）像冰冷的潮水，将何世清彻底淹没。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刚刚被爱意温暖的心，在瞬间冻结、碎裂的声音。她强迫自己麻木的双腿迈开，跌跌撞撞地追向苏苗苗的方向。那个月光下的吻，那份交换信物时的虔诚，仿佛已是上个世纪遥远而模糊的梦。她们刚刚启航的爱情小舟，还未来得及驶向温暖的港湾，便已遭遇了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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