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小串用草茎串起来的、红艳艳的野山丁子（一种大东常见野果，类似小山楂，熟透后酸甜），这是他顺手在回来的路边摘的。
他走到院子的水井边，就着月光打水仔细冲洗干净，这才提着滴着水珠的野果回了屋子。
屋里，赵大钢正靠在炕头摆弄一个旧收音机，这玩意是温云清寻摸回来的废弃品，但是赵大钢修好了，他试图寻找清晰的频道，李文则还在桌边就着煤油灯的光亮备课。
温云清推门进来，将手里红彤彤的野果晃了晃，问道：“刚摘的野山丁子，洗过了，挺甜的，要不要尝尝？”
李文闻言，放下手中的钢笔，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笑意：“要！正好嘴里没味儿。”他说着，便乐颠颠地凑过来，从草茎上揪下一颗圆润的果子，放进嘴里一咬。
“唔！”李文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好甜！一点不酸！”
他动作飞快地又揪了一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道，“云清你在哪儿摘的？这季节还能找到这么甜的山丁子，运气真好！”
赵大钢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收音机，大手一伸也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嚼了嚼，点头：“嗯，是挺甜！比之前摘的那些酸掉牙的好吃多了。”
温云清看着他们满足的样子，明明回来路上已经试吃过两颗，确认味道不错，此刻看着伙伴们吃得香甜，竟也觉得口腔里分泌出口水，莫名地又有些馋了。
他也从剩下的果子里摘下一颗，放入口中，熟悉的清甜滋味弥漫开来，带着山野间纯净的气息。
三人围坐在炕沿，分享着这串不起眼的野果，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说笑着。
李文说起白天学校里孩子们的趣事，赵大钢抱怨收音机信号不好，温云清则偶尔插上几句关于山里见闻的闲话。
昏暗的灯光下，年轻的脸庞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白日劳作的疲惫和外界纷扰的压抑，似乎都在这片刻的闲适和简单的甜蜜中被暂时驱散了。
野果不多，很快便分食完毕。
三人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收拾，打水洗漱。
用冰冷的井水洗去一天的尘土和疲惫后，三人先后爬上炕，钻进了各自的被窝。
煤油灯被吹熄，屋子里陷入黑暗，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温云清躺在炕上，听着身旁赵大钢很快响起的轻微鼾声，以及李文那边翻身的细微动静，心中一片宁静。
今天做了该做的事，看到了二老脸上久违的笑容，又与伙伴分享了山野的馈赠，这平凡的一天，很充实啊。
他闭上眼，渐渐沉入了梦乡。
等到温云清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是天光微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利落地起身，动作轻捷，没有惊扰到还在熟睡中的赵大钢和李文。
穿好衣服，用冰冷的井水洗漱完毕，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床铺，这才推门出去，朝着知青点吃饭的大屋子走去。
清晨的知青点院子里已经有了些人气，三三两两的知青拿着碗筷往饭堂走。
温云清打好自己的那份早饭——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个掺了麸皮的窝窝头，还有一小碟咸菜，找了个靠墙边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开始用餐。
他刚喝了两口粥，饭堂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靠近门口的那一桌。
那一桌坐着几个新来的知青，其中就有从沪市来的男知青徐明辉。
徐明辉确实生得俊秀白净，带着一股城市青年特有的书卷气，在这普遍皮肤粗糙、衣着朴素的知青中显得格外出挑。
而紧挨着他坐的，是他的未婚妻林倩，同样来自沪市，两人是同学，林倩为了他，毅然追随下乡。
林倩模样清秀，气质温婉，两人坐在一起，很是登对。
然而，此刻饭桌上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一个身影正站在徐明辉旁边，是孙梅。她今天似乎特意收拾过，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柔柔弱弱的笑容。
“徐知青，你这窝窝头看着有点硬，我这儿还有个细面的馒头，咱俩换换吧？你可能吃不惯这个。”
孙梅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股子“我为你着想”的体贴意味，眼神却像带着小钩子似的往徐明辉脸上瞟。
徐明辉显然有些尴尬和不自在，他不太理解，自己都拒绝过对方了，为什么这位孙知青还一直凑过来。
他微微侧身，避开孙梅过于靠近的距离，客气而疏离地拒绝道：“谢谢孙知青，不用了，我吃得惯。”
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未婚妻林倩。
林倩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她低着头，用筷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咸菜，嘴唇抿得紧紧的。
孙梅却像是没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着徐明辉的耳朵，用更低的声音说：“徐知青，我听说你们沪市人可爱干净了，咱们这儿洗澡不方便，我知道有个地方……”
她这话还没说完，林倩“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猛地站起身，端起自己几乎没动过的碗，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就往外走。
“小倩！”徐明辉见状，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也顾不上理会还在那摆姿态的孙梅，急忙追了出去，“小倩，你等等我！你听我说……”
饭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梅和那对一前一后离开的未婚夫妻身上。
孙梅站在原地，保持着刚才那个微微俯身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显得有些滑稽。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地直起身，低着头，默默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拿起窝窝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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