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灵犀之陨
第一章 皓影
北境的雪，下了整整三日，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
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罡风卷着，像是无数冰冷的刀子，狠狠砸在灵犀宗的断壁残垣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曾经剑气冲霄、灵光萦绕的宗门，此刻只剩一片死寂的焦黑，唯有几根断裂的、刻着玄奥剑纹的石柱倔强地立着，诉说着往日的辉煌与当下的悲凉。
天琦跪在齐膝深的雪地里，刺骨的寒意早已穿透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灵犀宗内门弟子服。指尖深深抠进冻得坚硬的泥土里，指甲翻裂，渗出的血丝瞬间与融雪混合，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因为心里的痛，远比这深刻千百倍。
“师父……”他喉咙干涩发紧，挤出沙哑的字眼，声音立刻被呼啸的风雪撕得粉碎，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三天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如同最狰狞的噩梦。
一群身着漆黑魔纹袍的不速之客，骑着肋生双翼、眼冒绿火的魔狼，踏碎了山门的宁静。他们掌心腾跃着腐蚀性极强的墨绿色魔火，所过之处，精舍楼阁化为飞灰，同门师兄弟倒在血泊之中，连护宗大阵“灵犀剑域”也只支撑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轰然破碎。
天琦只记得，最后时刻，师尊凌云真人——那位总是温和教导他“以心御剑，以灵引道”的老人，浑身染血，将他死死塞进藏经阁最隐蔽的剑痕暗格内，将一枚触手冰凉的青铜令牌塞入他手中。令牌正面，刻着灵犀宗的象征——一道交织的剑心与云纹。
“琦儿…”师父的声音急促而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拿着它…去青岚崖，找紫璃…记住，活下去…灵犀宗的传承…不能断！”
然后，暗格的门被重重关上。外面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师父蕴含着无尽悲愤与决然的“灵犀一剑”的铮鸣，是魔修刺耳的狞笑，以及……最终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暗格里的三天，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直到外面只剩下风雪永恒的呼啸，他才敢推开暗格，重见天日。然而，眼前的景象，比永恒的黑暗更让他绝望。
天琦缓缓站起身，雪地里留下两个混杂着血污与泪痕的膝印。他将那枚青铜令牌紧紧攥在掌心，边缘被师父体温焐了十六年的温润早已被刺骨的冰冷取代。他不知道“紫璃”是谁，也不知道青岚崖在何方，但这枚令牌，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最后嘱托，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方向，也是灵犀宗最后的印记。
“师父…弟子无用，不能手刃仇敌，为您和诸位师兄弟报仇…”他对着这片埋葬了他一切温暖的废墟，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弟子发誓，只要一息尚存，必寻回宗门传承，重振灵犀！此仇…必报！”
起身时，他腰间那柄师父赠予的、陪伴了他无数练剑晨昏的铁剑“守心”，在风雪中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吟。剑虽凡铁，意却长存。
裹紧早已被雪水浸透的灰布袍，将令牌贴身塞入怀中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天琦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废墟，毅然转身，踏入了茫茫无际的风雪之中。
北境的雪原，是纯粹的死亡之白。狂风卷着雪沫，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漩涡，视线难以及远。每一步迈出，都需要耗尽极大的力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刀割般的痛楚。不过走了半个时辰，他的睫毛、眉毛、发梢都结上了厚厚的白霜，嘴唇干裂开数道血口。
腹中空空如也，真元在之前的逃亡中早已耗尽，他只能抓起一把干净的雪塞入口中，依靠那点冰水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就在他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片雪白彻底吞噬时——
一道皎洁的光芒，突兀地映入他即将闭合的眼帘。
那光芒并非来自天上晦暗的太阳，而是来自不远处的一个小雪堆。在那一片纯白之中，一点温润如玉、内里仿佛有月华流动的微光，顽强地闪烁着。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天琦，他踉跄着扑过去，用冻得僵硬的双手拼命刨开积雪。
雪下，静静地躺着一株奇特的植物。它形如兰草，通体剔透如冰晶，叶片却呈现出一种温暖的皓白色，中心托着一颗珍珠般的果实，那柔和的光芒正是由此散发而出。一股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异香钻入鼻尖，让他近乎冻结的血液都似乎流动得快了一丝。
“这是…‘皓月兰实’？”天琦曾在宗门药典上见过记载，这是只生长于极寒之地的玄阶灵草，有固本培元、驱寒续命之效，珍贵异常！
绝境逢生，他心中涌起一股狂喜，正要去摘取。
“吱——”
一声清越的、带着几分急切意味的叫声，从他头顶传来。
天琦猛地抬头，只见旁边一块覆雪的岩石上，不知何时立着一只小兽。
那小兽不过巴掌大小，通体毛发竟如那株灵草一般，是那种纯净无瑕的皓白，蓬松得像个雪团子。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眼睛，竟是璀璨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在昏暗风雪中熠熠生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威严。一条比身体还大的毛茸茸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与高贵。
它看了看天琦，又看了看那株皓月兰实，再次“吱”了一声，声音里似乎带着催促。
天琦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这小兽的意思——这株救命的灵草，是它引他来的！
“你…是你在帮我？”他声音嘶哑，难以置信。
皓白色的小兽没有回应，只是轻盈地一跃，化作一道白影，稳稳落在他的肩头。蓬松温暖的皮毛贴着他冰冷的脸颊，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和安慰。它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然后便安静地蹲坐下来，那双黄金瞳望向风雪深处，仿佛在为他警戒。
天琦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将皓月兰实的果实摘下，放入口中。
果实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温和却磅礴的暖流，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原本即将冻僵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精纯的能量，近乎枯竭的丹田气海，也重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真元。
一股生机，重新在他体内焕发。
他感激地侧过头，看着肩头这只神秘而高贵的小兽。它安静地蹲坐着，皓白的毛发在风雪中不染尘埃，金色的瞳孔深邃而平静。
“谢谢你。”天琦轻声说，伸出手指，想要触碰它，又怕唐突。
小兽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主动将小脑袋凑近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
“你我有缘，在这皓月之光般的希望中相遇于雪影之下。”天琦看着它，心中一动，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以后，我便叫你‘皓影’，可好？”
听到这个名字，小兽——皓影，那双黄金瞳中似乎闪过一丝极为人性化的光芒，它仰头发出一声清越的“吱”声，仿佛在回应，也仿佛在宣告着这个名字的归属。
天琦精神稍振，将剩下的皓月兰实草叶小心收起，辨认了一下方向，再次迈开脚步。
有了皓影在肩，有了灵草带来的暖意和希望，前方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怀中，那枚紧贴胸口的青铜令牌，在皓影落在他肩头的刹那，曾微不可察地轻轻震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灵光，顺着他的经脉，与皓影身上散发出的无形灵韵，悄然交织了一瞬。
命运的丝线，已在北境的风雪中，悄然系紧。灵犀宗最后的传人，与神秘的太古遗种，他们的故事，从这片绝望的雪原开始，缓缓揭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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