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元年七月末,暑气如蒸,江南七省的州府县城里,一道明黄色的诏令如同惊雷,炸得整个士绅地主阶层天翻地覆。驿站的快马蹄声踏碎了水乡的静谧,府衙的铜锣声穿透了市井的喧嚣,“摊丁入亩”四个大字,随着层层传达的政令,钻进了每一个拥有田产的人家,掀起了滔天巨浪。
江南自古富庶,“苏杭熟,天下足”的谚语流传百年,这里的土地肥沃得能挤出油来,而这些良田沃土,十成里竟有七八成攥在地主、士绅、世家与官员手中。他们的田产,有的是祖上簪缨传下来的祖业,历经数代积累,连片的稻田、桑园横跨数县;有的是借着洪武年间的战乱、灾荒,用极低的价钱强买强卖来的;更有甚者,靠着官官相护、权势胁迫,硬生生从自耕农手中巧取豪夺,将别人的生计化作自己的家底。
苏州沈家,世代为官,家中田产遍及苏州、松江两府,光是登记在册的佃户就有数千家;王家以经商发家,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尽数购置田产,认为“以末致富,以本守之”,名下良田万亩,每年收租的粮食能堆满十几座粮仓;李家是当地的书香世家,历代出了不少进士翰林,借着科举的光环与官场的人脉,兼并土地更是顺风顺水,连官府的公田都能变相掌控;高家则是军功世家,祖上随洪武爷打天下,受封后在江南圈占了大片土地,根基深厚,无人敢惹。
当“摊丁入亩”的诏令传到这些家族手中时,原本端着君子架子、谈着孔孟之道的家主们,瞬间撕破了伪装。
苏州城东南的沈府,一座雕梁画栋的议事堂内,沈家主沈仲元猛地一拍梨花木大桌,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溅湿了他胸前的锦缎长袍,他却浑然不觉,赤红着双眼怒吼:“朱棣这个暴君!简直是无法无天!”
“就是!这哪里是治国,分明是刨我们的根!”王家主王承业紧随其后,一掌拍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们王家辛苦几代人,积攒下这些田产,凭什么要多交几倍的税银?他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李家主李修文,平日里总爱捧着一本《论语》,此刻却将书卷狠狠摔在地上,书页散了一地,他气得浑身发抖:“枉他还称自己是洪武爷的儿子,洪武爷虽严,却也知晓士绅是国之基石,从未如此苛待!朱棣倒好,刚坐稳龙椅就翻脸不认人,这等暴君,与桀纣何异?”
高家主高显武是武将出身,性子更为暴躁,他猛地站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当作响,怒声道:“暴元当年占据江南,还要仰仗我们供应粮草财帛;洪武爷打天下时,也得看我们的脸色行事,不敢把我们逼得太紧!他永乐帝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兵变上位的乱臣贼子,也敢在我们头上撒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议事堂内,四个世家大族的首领你一言我一语,痛骂之声不绝于耳,全然没了读书人的儒雅与世家主的体面,仿佛朱棣做了什么十恶不赦、杀他们全家的勾当。他们唾沫横飞,青筋暴起,将心中的愤怒与恐慌宣泄得淋漓尽致。
可这话也只能在私下里叫嚣罢了。在场的人谁不清楚,洪武爷在世时,对江南士绅的打压何等严厉?当年沈万三富可敌国,最终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多少世家大族因隐瞒田亩、偷税漏税,被洪武爷下令抄家问斩,他们的先辈当年如同孙子一般俯首称臣,稍有不慎便只能狼狈逃窜,连大气都不敢喘。
本以为朱棣登基后,会顾及朝堂稳定,对他们江南士绅多有安抚,让他们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可谁也没想到,朱棣比他父亲还要狠辣,竟想出“摊丁入亩”这种釜底抽薪的法子,直接触及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这朱棣,他怎么敢的?”沈仲元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他就不怕我们联合起来反对,让他皇位坐不稳吗?”
王承业冷笑一声:“他以为掌控了朝政、手握了兵权,就能为所欲为?我们在江南盘踞了这么多年,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办法,有的是银子,陪他慢慢玩!”
李修文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高显武附和道:“不止如此,我们还能联系朝中那些不满朱棣的官员,内外夹击,让他首尾不能相顾!朱棣不是天下无敌的,这只是开始,我们迟早要让他收回成命,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四人一拍即合,随后便分头联络江南各地的地主、士绅与官员。一时间,江南七省的大小家族、文武官员沆瀣一气,结成了一张庞大的反对网络,一场针对“摊丁入亩”新政的抵制运动,在江南大地上悄然蔓延开来。
松江府,一名巡按御史带着锦衣卫前往清查田亩,刚到县城门口,就被当地的知县“热情”挽留,好酒好菜招待着,暗地里却派人送去了黄金百两、美女两名。那御史本就是个贪赃枉法之徒,收了好处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查工作草草了事,上报的田亩数量与实际相差甚远。
常州府,一名锦衣卫百户坚决不受贿赂,执意要清查当地大族的田产,结果在夜间巡查时,被一群蒙面人袭击,身中数刀,惨死在客栈之中。官府接到报案后,虽表面上立案侦查,却迟迟没有进展,最后只能以“劫匪劫财杀人”草草结案。
杭州府,当地的士绅们则采取了拖延战术。每当清查官员上门,他们便以“田契遗失”“账目混乱”为由,拒不配合;要么就故意引导官员去清查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田产,将大片的良田隐瞒起来。官员们虽心知肚明,却因地方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深究。
然而,这些手段还只是开胃小菜。很快,江南士绅便想出了一个更阴毒的法子,来应对摊丁入亩。
苏州府下辖的昆山县,有一户姓周的地主,家中有良田千亩。他召集了家中的佃户,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买卖契约”,威逼利诱道:“如今陛下推行摊丁入亩,按田亩交税,我家田多,赋税太重,实在承担不起。这些田地,我‘卖’给你们,地契暂时由我保管,你们只需按往年的租子交给我,至于赋税,就由你们承担。若是你们不肯,我便收回田地,让你们无地可种,饿死街头!”
佃户们都是贫苦百姓,哪里敢违抗地主的意愿?他们深知,自己若是没了田地可种,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无奈之下,只能在地主的逼迫下,在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这样的场景,在江南七省遍地都是。地主士绅们将手中的一部分良田,以“强买强卖”的名义,转到了佃户或贫苦自耕农的名下,表面上看,这些田地已经归佃户所有,赋税自然该由佃户缴纳;可实际上,地契依旧攥在地主手中,田地的实际控制权也仍在他们手里,佃户依旧要向他们交租,只是多了一项沉重的赋税负担。
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官府要收税,就去找那些佃户要,佃户们贫苦,根本交不起这么重的赋税,最后官府要么收不上来税,要么就会因为百姓不堪重负而引发民怨,到时候,朱棣自然会收回摊丁入亩的政令。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很快就传到了应天的乾清宫。
朱棣正坐在御案前,翻阅着各地送来的奏报。巡按御史的奏折中,有的说江南清查工作进展顺利,田亩数量已初步核实;有的却含糊其辞,只说遇到些许阻力,尚未完成清查。而锦衣卫送来的密报,则详细揭露了江南士绅的种种抵制手段——贿赂官员、暗杀锦衣卫、拖延清查,以及将田地转到佃户名下的卑劣行径。
看着这些奏报,朱棣的脸色越来越沉,手中的朱笔捏得越来越紧,指节泛白。他想起了六部那些官员,表面上个个道貌岸然,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暗地里却与江南士绅勾结,收受贿赂,明嫖暗娼,做着各种下作的勾当;想起了部分勋贵,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之后,便目无法纪,兼并土地,偷税漏税,全然不顾国家安危。
“哼!”朱棣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中充满了冰冷的怒火,他自言自语道,“今日朕退一步,明日你们便要进十步;今日朕若是妥协,明日这大明的江山,便要落入你们这些蛀虫手中!朕告诉你等,即便要退,那也是后继之君的事,永乐一朝,官绅休想崛起!”
他猛地将朱笔拍在御案上,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既然你们想玩,那朕就陪你们玩到底,看谁玩得过谁!”
朱棣的雷霆手段,随即展开。
第一道命令,下给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南镇抚司与东厂。
北镇抚司负责侦缉百官,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内部的监察与法纪,东厂则直接对皇帝负责,监察天下。三道机构齐出,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迅速撒向了江南与应天的官场。
很快,一则流言便在朝野内外悄然传开:江南沈家、王家、李家、高家四大世家,勾结朝中部分官员与勋贵,因不满摊丁入亩新政,意图谋反,暗中联络倭寇与北方的蒙古部落,欲里应外合,推翻永乐帝的统治。
流言一开始只是在私下传播,但在锦衣卫与东厂的暗中推动下,很快便传遍了应天的大街小巷,甚至传到了江南各地。人们对此将信将疑,但“谋反”二字足以令人心惊胆战,原本与四大世家交往密切的官员、士绅,纷纷开始与他们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其中。
四大世家得知这则流言后,气得暴跳如雷。沈仲元拍着桌子怒吼:“朱棣太卑鄙了!竟然用这种污蔑人的手段!我们何时要谋反了?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承业脸色惨白:“流言可畏啊!若是这流言传到朱棣耳中,他定会借此机会对我们下手!我们必须想办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们越是想要澄清,流言就传得越凶。锦衣卫与东厂故意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比如四大世家与某官员的书信往来、与海外商人的接触记录等,让流言变得愈发真假难辨。一时间,四大世家陷入了舆论的漩涡,焦头烂额。
紧接着,朱棣的第二道命令,更是让江南士绅陷入了灭顶之灾——推行“推恩令”,且这道推恩令,并非针对宗室,而是专门针对士绅、地主与世家大族。
诏令中明确规定:“自永乐元年八月起,天下世家大族、地主士绅,其名下田产、财富,子孙后代无论嫡庶、远近,一律享有继承权。嫡长子继承田产总数的六成,其余嫡次子、嫡三子及庶出子孙,按身份等级依次划分剩余四成田产;若无子嗣者,其兄弟、侄子等旁系亲属,亦享有同等继承权。地方官府需严格监督执行,凡有隐匿田产、剥夺旁系亲属继承权者,以欺君罔上论处,抄没全部家产,流放三千里。”
这道诏令,如同釜底抽薪,直接击中了江南士绅的命门。
自古以来,世家大族传承的核心,便是“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继承绝大部分家产与爵位,其余子女只能分得少量财产,甚至一无所有。这样的制度,保证了家族财产的集中,使得家族能够世代延续,势力越来越大。
而朱棣推行的这道推恩令,恰恰打破了这一传统。它要求所有子孙无论嫡庶,都能继承家产,这意味着,用不了几代人,原本集中在一个家族手中的大片田产,就会被分割成无数小块,分散到各个子孙手中。
江南士绅们深知这一点,他们顿时慌了神。
李家主李修文拿着诏令,双手颤抖,脸色惨白如纸:“朱棣……他这是要让我们家族分崩离析啊!田产一旦分割,我们李家再过三代,就会沦为普通百姓,再也没有如今的权势了!”
高显武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头印:“太毒了!朱棣太毒了!他这是要从根上瓦解我们世家大族!”
沈仲元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贿赂、暗杀、拖延、转嫁田产,我们所有的手段都用了,可朱棣的手段比我们更狠、更毒!这推恩令,简直是断子绝孙的毒计啊!”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朱棣竟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在此之前,他们以为朱棣最多只是用武力镇压、用刑罚恐吓,可这推恩令,却如同温水煮青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他们的家族逐渐衰落、瓦解。
更让他们绝望的是,这道推恩令,还引发了世家大族内部的矛盾。
诏令下达后,世家大族的庶出子孙与旁系亲属,纷纷看到了希望。他们原本只能依附于嫡长子,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如今有了皇帝的诏令,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分割家产。
苏州沈府,沈仲元的庶子沈明远,平日里在府中地位低下,受尽了嫡兄的欺凌。得知推恩令后,他鼓起勇气,找到沈仲元,躬身行礼道:“父亲,陛下已有诏令,庶子亦有继承权。还请父亲遵守诏令,将家中田产按规定分割给孩儿。”
沈仲元勃然大怒:“孽障!你也敢来争家产?没有我,你能有今日的衣食无忧?”
沈明远却丝毫不惧,抬起头道:“父亲,这是陛下的诏令,违抗诏令,便是欺君罔上。孩儿不敢违抗陛下,也请父亲三思。”
沈仲元气得脸色铁青,却无言以对。他知道,沈明远说的是实话,若是他违抗诏令,一旦被官府知晓,便是抄家流放的下场。
类似的场景,在江南各大世家屡见不鲜。嫡庶之间、旁系之间,为了争夺家产,原本就存在的矛盾彻底爆发,争吵、斗殴、诉讼不断。有的家族甚至因为财产分割问题,闹得兄弟反目、叔侄成仇,彻底分裂。
江南士绅们原本结成的反对同盟,也因为这道推恩令,出现了裂痕。一些小的家族,为了保住自己的财产,开始动摇,不再积极参与抵制新政;一些家族内部因为矛盾重重,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再去反对朱棣。
应天的乾清宫内,朱棣看着锦衣卫送来的密报,得知江南士绅内部大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推恩令起作用了。这些士绅地主,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力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如今,也该让他们尝尝内部倾轧的滋味了。
“你们以为,靠着贿赂、暗杀、转嫁田产,就能抵制朕的新政?”朱棣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朕的手段,还不止这些。你们想陪朕玩,朕便陪你们玩到底,直到你们彻底臣服为止。”
而江南的苏州沈府内,沈仲元、王承业、李修文、高显武四人再次齐聚一堂。这一次,他们脸上没了之前的嚣张与愤怒,只剩下深深的焦虑与绝望。
“朱棣的手段太狠了,推恩令一出,我们内部已经乱了套,再这样下去,不用朱棣动手,我们自己就垮了。”王承业语气沉重地说道。
李修文叹了口气:“流言的事情还没解决,现在又出了推恩令,内忧外患,我们该怎么办?”
高显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朱棣逼得我们走投无路,我们也只能拼了!他以为我们的手段只有这些?那就让他看看,我们江南士绅,也不是好惹的!”
沈仲元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高兄说得对!我们还有最后一张牌,若是这张牌也打不响,那我们也只能认栽了。”
四人相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将是一场豪赌,要么成功推翻朱棣的新政,保住自己的利益;要么彻底失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江南的暑气依旧浓烈,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朱棣与江南士绅的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朱棣的雷霆手段,让江南士绅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但他们并未彻底屈服,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大地上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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