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清水河的流水,看似平静无波,却在不知不觉间淌过了大半个月。夏末的日头依旧毒辣,炙烤着黄土地,连知了的叫声都带上了几分疲惫的沙哑。
这天凌晨,天际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苏茉莉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她先在院子里那口老井边打了水,冰凉刺骨的井水扑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母亲咳了半宿,天快亮时才勉强睡熟,呼吸依旧粗重。茉莉蹑手蹑脚地走进灶间,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熟练地生火、添水,抓了两把糙米,又切了半个南瓜进去,准备熬一锅稀薄的南瓜粥。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今天是个大日子——公社每月一次的大集。她小心翼翼地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半个月来日夜赶工,用从山上采来的韧性极好的蒲草,编织的三个精巧的小篮子,还有她省下鸡蛋跟邻村巧手媳妇换来的一块淡蓝色碎布头,精心绣成的一方手帕,帕角是一丛迎风摇曳的茉莉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她指望这些“细软”能在集上换几个钱,或者,运气好的话,能换点红糖给母亲润润肺,再给弟弟妹妹扯上几尺布做件新褂子。
“姐,你真要去公社啊?”弟弟小军揉着眼睛站在灶房门口,脸上满是向往。公社,对于清水村的孩子们来说,不亚于一个遥远的繁华世界。
“嗯,”茉莉把温在锅里的粥端给他,“在家照顾好娘和妹妹,晌午我就回来。”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最体面的浅灰色格子衬衫,虽然领口和袖口都磨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晒过的皂角清香。两条乌黑的长辫子重新梳理过,垂在胸前。她没有多余的头绳,依旧用那根旧蓝色布条系着,整个人清丽得像一支带着露水的初荷。
天光彻底放亮时,茉莉已经跟着村里几个同样要去赶集的婶子、姑娘,走在了通往公社的黄土路上。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墨绿色的叶子在晨风中沙沙作响。同行的春梅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着集上的稀罕物,茉莉却只是安静地走着,手时不时下意识地摸一摸怀里那个小布包,那里装着她的全部希望。
步行了近两个小时,远远的,终于看到了公社那片灰扑扑的低矮建筑群,以及集市上空飘扬的尘土和传来的鼎沸人声。越靠近集市,那股混合着牲畜、汗水、食物和劣质香烟的气味便越发浓烈。
集市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卖针头线脑的、扯布料的、吆喝自家种的蔬菜瓜果的、现场打铁器的、甚至还有耍猴卖艺的……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茉莉紧紧跟着同村人,生怕被挤散。她寻了一个靠近街角的空地,铺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将三个蒲草篮子和那方绣花手帕小心翼翼地摆了上去。
她的货物在这充斥着实用主义的大集上,显得格外精致秀气,很快便吸引了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一个穿着灯芯绒外套、看样子是镇上姑娘的人,看中了那方茉莉花手帕,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用五毛钱和几颗水果糖换走了。捏着那带着体温的五毛钱和几颗花花绿绿的糖,茉莉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小小的成功,给她注入了一丝勇气。
就在这时,集市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寻常的骚动,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汽车喇叭声。人群像被劈开的波浪一样,自发地向两边闪开。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车身上还沾着斑斑点点的泥浆,正缓缓地、几乎是艰难地在拥挤的集市街道上穿行。这在这个年代、这个偏僻的公社,无疑是极其罕见且引人注目的景象。
“是部队的车!”
“哟,这谁啊?这么大阵仗?”
“快看快看!”
人群议论纷纷,目光全都聚焦在那辆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吉普车上。
苏茉莉也随着人群的视线望了过去。吉普车的车窗是摇下来的,驾驶座上是一个年轻的士兵,副驾驶座上……
她的目光猛地定住了,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整齐草绿色军装的男人,肩章挺括,帽檐下是一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正是赵振国!
他显然也看到了这边拥挤的集市,眉头微蹙,似乎对这样的拥堵有些不耐烦,目光随意地扫过路两旁的人群和小摊。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的目光穿越了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那个蹲在街角、面前摆着几个小篮子的姑娘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集市上所有的喧嚣、叫卖声、人群的拥挤,仿佛瞬间被抽离,隔成了一层模糊的背景音。
赵振国的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她。随即,那讶异变成了深沉难辨的审视。他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因为赶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领,扫过她面前地上摆着的、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蒲草篮,最后,定格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沾了些尘土的手指上。
那目光里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的洞察,仿佛在评估一件出乎意料的物品。这比直接的嘲讽更让茉莉感到无地自容。一股火辣辣的羞耻感,从脚底板猛地窜上了头顶,烧得她耳根轰鸣,脸颊滚烫。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窘迫和寒酸,都被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垂下了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死死盯住自己面前的粗布和那几个可怜的篮子,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刻钻进去。怀里那刚刚换来、还带着体温的五毛钱和几颗糖,此刻却像烧红的炭块一样烫着她的胸口。
吉普车并没有停留,只是减缓了速度。她低垂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军绿色的车轮缓缓碾过满是菜叶和泥土的地面,然后,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集市另一头的喧嚣里。
压迫感消失了,但那份无声的审视,却像一根无形的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茉莉,茉莉!你看见没?刚才那是赵团长吧?我的老天爷,他坐在吉普车里呢!可真威风!”春梅激动地挤过来,使劲摇晃着她的胳膊。
茉莉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默默地、快速地将地上的篮子和粗布收进怀里,站起身,声音低哑地对春梅说:“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春梅回应,她便低着头,几乎是逃离一般,挤开熙攘的人群,朝着来时的路,踉跄地走去。来时怀揣的那点微小的希望和喜悦,已经被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彻底击碎,只剩下满满的难堪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尖锐的刺痛。
她不知道的是,那辆驶离集市的吉普车里,赵振国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
喜欢70年代的村花苏茉莉高嫁啦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70年代的村花苏茉莉高嫁啦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